雪下了一层又一层,渐渐地盖住了院子里的一层鹅卵石。
裴琅握着书简,从窗外看过去,轻声同身侧的侍从吩咐:“雪停了之后扫一下院子的雪。”
十八自小同裴琅一起长大?,性子比较活泼,知道裴琅的性子,是个敢顶嘴的,天冷不想干活,于是小声嘟囔:“主子又不出门,扫雪做什么?”
裴琅这个时候倒是会笑?了,微不可查地弯一下嘴角:“怕人过来的时候摔了。”
姜君瑜走路不老实,高兴了喜欢一蹦一跳,不高兴了又耷拉着头,不爱看路,总而言之,是十分?不怕摔的作风。
“会来的那位早就……”十八嘟囔到一半,刹住了,心说真是天寒,将脑子冻傻了,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寒意,冰雪一般压上来,他?不敢再呆下去,忙不迭往外走:“我?这就去扫!”
然而终究没来得及,裴琅叫住他?,侧目。
他?的神色很平静,平静得几乎有些叫人害怕了:“你也?觉得她死了,是么?”
“不敢……”十八连跪下。
裴琅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垂下眼?看人的时候在眼?睑下扫出?一片阴影,和十八面前现在的一样?。
“去扫吧。”他?说。
姜君瑜“死”后很久,东宫的侍从重?新洗了一遭,留下的不过尔尔,尔尔的这几个跟哑巴似的,不说话,只做事,也?不往重?章殿去——只知道那是东宫的禁忌,里面不知道关了什么,吓人的很。
从前最漂亮的地方成了最无人造访之处。
裴琅铁血手段,工于心计这点学了成景帝十足十。大?邺面上还是他?成景帝的天下,内里已经被蛀了干净,全换成了裴琅的人。
他?特地给他?选了个日子驾崩。
据道士所说,那天死的魂魄难以入轮回,要等上千千万万年——裴琅也?是自姜君瑜“死”后才开?始信这些的。
宣政殿空旷、寂静,没人知道裴太?子进去说了什么,只能?听见成景帝“嗬嗬”的哽声。
清风霁月的裴太?子这个时候迈步从殿内出?来,他?眼?皮一掀,将恰到好处的悲恸拿了十足十,只是声音还是一如往日平淡,他?宣:“陛下驾崩。”
旧朝换新朝,被成景帝留在宫内研制长生不老药的道士却没有随着他?一起活埋,不过新帝更荒谬——他?要起死回生。
说死也?不一定,先太?子妃饮下鸩酒不假,所幸后面的侍从赶来及时,大?半鸩毒被迫吐出?,可是这人三魂已经散了七魄似的,怎么能?救得回来?
那道士一摸胡子,也?不说自己是什么来头,只叫裴琅每旬取自己半碗血,又要了许多?初冬雪、初春露等奇奇怪怪的玩意。
怎么样?看都像是招摇撞骗的神棍。
怎么会有人信这些?裴琅?裴琅自然……
郑朝鹤怀里被扔了一把匕首,裴琅将自己手腕朝他?伸出?,只说:“割。”
郑朝鹤不知道劝了多?少回,无果,差点连人带包一起被扔出?去,气得想骂娘。
很长一段时间里,裴琅都没有办法说服自己相信她不在了。他?开?始成日睡不着,裴琅幼时,东宫被打翻的烛火差点烧了,从此夜里烛火必须亮着才能?睡下去。
现今却早早的就把烛火灭了,一到未时,殿内黑黢黢的,叫人看了心慌。裴琅总算能?在茫茫的夜色里找到一点慰藉。
为了打掩护,宫里送进许多?同姜君瑜长得很像的人,裴琅从来没有看过她们?,他?想,姜君瑜也?许一会就醒了,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这个“一会”遥遥无期,没有定数,也?许明?日会到来,也?也?许永远不会到来。
于是裴琅在雪里走啊走,想着,她为什么还不来?天有些亮了,照得他?浑身暖融融,好像能?隐约看到朝思暮想的人就在前面。
一如无数个美梦。
他?伸手,梦境散去,然而这一次,透过虚散的空气,他?的手腕被一片温热紧紧的、紧紧的握住。
姜君瑜被裴琅的手心冻了一下,心说不应该啊,不是往他?被褥里塞了好几个暖炉么?
她好奇,想掀开?来看看,刚有所动作就不期对上另一位当事人的目光。
自己手上还拽着半片被子,搞得好像她要对裴琅做什么不轨之事一样?。
姜君瑜想,有些脸热,手马上就要松开?被褥,小声和人解释:“我?摸着你手不热,就看看。”
裴琅兴许是刚睡醒,半天没有说话,只是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好像横跨了许多?岁月与距离。
姜君瑜不解,心说应该不至于脑袋受了伤吧?刚要伸手去碰他?的头就被裴琅反扣住了手腕。
他?的动作很快,用的力也?不小,姜君瑜无法挣脱,只能?顺着他?的动作。
过了好久实在忍不住:“裴琅!放下来行?么,抬得手酸!”
害她手酸的罪魁祸首终于笑?了,他?弯起漂亮的眼?睛,长发散下来,随着他?轻微的动作晃动,有一缕扫到了姜君瑜手腕上,叫她痒痒的。
“是不知道暖炉要加碳么?”裴琅好似有些无奈,又说不出?更多?的话了,用前额碰碰她的手背,声音很低。
姜君瑜还真不知道,她原以为这碳能?烧得更久的,伸手进去一摸,果然不热了,炉壁仅剩的暖意全是被裴琅的体温捂的。
她一时有些沮丧,瘪了嘴,不高兴。
裴琅迎头上去,又碰碰她手背,说:“就当拿进来压被了,被子一晚没掉,多?谢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