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巾豪因小孩笨拙的真诚哑然失笑。窗外的蝉鸣声依旧躁动,像是不知疲倦一般地为夏夜鼓舞。
p3还有点电量,她选了一首林志炫的《离人》。老房子隔音不好,晚上公放难免有扰民之嫌,她插好耳机,塞了一只进小孩耳朵。
她察觉自己的额头也冒起了汗珠:“你这屋怎么这么热?你不热吗?”
“本来挺热的,但你选的这歌也太伤感了,听得人心凉。”小孩心里有点无语,奶奶这间房本来就是向阳的,窗户又开得大,白天整整晒了一天,这个点能不热吗?
“不行。我忍不了了,没想到今年的夏天这么难熬,明天我就去买空调。”
“你好娇气,比我们班女生还娇气,这个天气还没到买空调的份上。明天我把奶奶的风扇拿出来修修,再挨几天,夏天很快就过去了。”
“你小子没苦硬吃是吧?我让你享福还有错了?这个夏天过去了,还有下一个夏天啊。早晚要买的东西,早买早享受。等到时候空调安好,八月八号那天晚上我们正好赶得上看北京奥运会开幕式。”
“大小姐”——小孩这样叫她的时候一般是揶揄她有钱:“你是钱太多没地方花吗?不行你找个庙捐了吧,至少算个功德。”
“我买个空调就大小姐了?也行,你就当我是吧。反正有钱总是要花的,何况是花在自己家人身上呢,天经地义。我谢巾豪这么大方的人,怎么会亏待自己和自己弟弟呢?你啊,就等着跟着姐姐享福吧。”
第二天和谢巾豪一道下班回来的,还有安装空调的工人。
于是零八年的这个暑假,在这座以四季如春着称只是偶尔热热的城市里,夏纯钧拥有了体验空调房的机会。他望着师傅们手下那台崭新的白色空调,又环顾了老屋泛黄发旧的白色墙体,脑海中很不恰当地浮现起了“给屎盆子镶金边”这个比喻。
在他沉迷于看师傅安装步骤的时候,他忽然发现谢巾豪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叔叔,阿姨,你们看见我姐姐了吗?”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这么叫谢巾豪。
“那个漂亮姑娘是你姐姐啊?我说呢,那么年纪轻轻的,我寻思不能那么早就当妈了吧。”专注手里工作的女人抬起头,回忆道:“她好像说她出去透口气,让我们装完走人就行。对了,你姐说给你买了西瓜,放桌上了。一会你先把空调开开再吃,阿姨都不敢想那得有多爽。”
送走了两个大人,夏纯钧无视了餐桌上的那切开的半只西瓜,他打算推迟享受,先出门找人。她去透口气?他怎么不信呢,这样热的傍晚,哪里透气能比在空调房里吃西瓜更舒服呢?
教师公寓就在大学里,一下楼就是走不多时就是田径场。但因为是暑假,这一年也还没有兴起考公考研的热潮,所以除了少部分人申请留校外,校园里可以说空荡荡的。
这就显得不远处树荫下那抹他熟悉的身影更加醒目了,或者说刺眼。
小孩视力很好,所以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看走眼,甚至因为难以置信而多确认了几遍,他十分确定自己没有眼花——谢巾豪正在抽烟。
抽烟?抽烟!她怎么能抽烟?老天啊,他到底有一个什么样的姐姐?她年纪轻轻的,还是个女生,她为什么要抽烟?她怎么能抽烟?
他无比讨厌烟和抽烟的人,他讨厌烟味,讨厌每一个满腹心事借烟消愁的人,讨厌看到烟雾缭绕背后的每张脸。
这样极度的厌恶大约是因为在某间他垂死挣扎过的房间里就弥漫着呛人的烟味,那个他已经不记得脸的人贩子也是一个爱抽烟的男人。他现在大臂内侧还有一处不显眼的疤痕,那是那个情绪不稳定的男人拿烟头烫出来的印子。
男孩蹑手蹑脚地开始向树下的女人靠近,明显是存心要吓吓她。待到只剩下两米多的距离时,他阴阳怪气地大喊了一声:“姐姐——”
女人闻声身体一僵,吞吐的烟圈也霎时停止,几秒后她开始咳嗽,显然是被呛到了。谢巾豪尴尬地转过身,拿烟的那只手缩在身后,另一只手局促地抚摸着脖颈,心虚地问道:“纯钧?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家吧,回去吹空调,桌上给你买了西瓜。”
夏纯钧没打算见好就收,他皱着鼻子道:“别藏了,我都瞧见了。你一个女生,你怎么也和那些臭臭的男人一样抽烟呢?”
谢巾豪抿嘴,苦涩一笑,找补道:“我也没经常抽,就偶尔,偶尔……”
“是吗?每次吃完饭你老是消失半个钟头,你跟我说得是什么?你说你是出门绕着操场走圈消消食。你这叫撒谎你知道吗?你这样会教坏我这种小孩的。”
谢巾豪自知理亏,垂头而立,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一样低声道:“我错了,我不应该找借口的。”
“那你打算怎么改?什么时候戒烟?我可不想吸你的二手烟。”
“戒烟?不可能。我只能保证以后绝对不当你面抽,绝对不影响你这朵祖国的花朵健康成长。但是为了我的精神状态,这个烟戒不了一点。当然了,以后我会做个诚实的大人,如果我烟瘾犯了,那我会如实告诉你我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抽烟了。”
小孩无语:“这就是你的解决方案?你一个女生,又这么年轻,你到底哪来的那么大烟瘾啊?”
“和你无关。再说了,女的就不能有烟瘾了?那烟盒上写的是吸烟有害健康,又不是女的和狗不得抽烟。”
小孩气鼓鼓地:“你强词夺理!我不理你了,你就抽吧,你再这样抽下去,迟早死我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