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开始以为自己接的是个前吸毒人员,接到人才发现错了,竟然是个前警察。他以为他一定是泯灭了人性才会沾上毒品,可当他看到年过半百的男人蹲在父母楼下抱头痛哭的时候,他发觉又错了。
他没陪他们上楼,就等在楼下。谢巾豪让他先回家,他说不用,他等她。
当他脑子里的小说脑补到快十万字的时候,谢巾豪终于回来了。
他急于印证男人的故事到底是他猜想里的哪一种,就听谢巾豪说:“先别问,先去精神医院。”
潘纯钧千言万语的好奇到底化作了一句:“啊?”
谢巾豪下车直奔住院部,找到了一位姓李的医生,他们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潘纯钧只能一个人流浪在病房走廊。
他无意间瞥到了一间病房中被绑在床上的一个男人,他在挣扎,情绪很不稳定,他吓了一个激灵。又觉得窥探别人的病情也是在侵犯人家的隐私,忙移开了目光,开始看起了墙上的一张时间表。
表规定得很细,甚至有交手机和发手机的时间,还有他觉得正常人也不一定能遵守的早起和晚休时间。他不禁产生了疑问,怎么得了精神疾病的作息那么像国内高中住宿?
谢巾豪和医生出来了,在他们的带领下他一同来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这是一件陈设明显比其他病房高级的单人间。
窗前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女人,她很安静,不,应该说寂静。像是天地初开,人类第一次打量这个世界一草一木的那种宁静。
她一直望着窗外的那棵树,夕阳的余晖洒在树冠上,潘纯钧觉得她所凝视的树比寂静的她有生命力多了。
谢巾豪没进去,站在门口问:“李医生,师母还是一直这样吗?”
医生回答道:“嗯。她喜欢一个人待着,也不爱和护士说话。偶尔有几个清醒点的瞬间,是问及她女儿小风的近况。她对女儿的记忆停在了她小学。”
谢巾豪有些迟疑地问道:“师母就没有一回……哪怕一秒,提到过师傅的名字吗?”
医生肯定地道:“没有。谢警官,为了病人的健康考虑,我绝不能主动提起病人精神中刻意避开的那部分记忆。如果她的记忆深处抹去了一部分,那说明那是令她痛苦的存在,她的忘记是在自救。”
谢巾豪哽咽道:“我知道。谢谢你,李医生,我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意思。只是师傅最近出来了,他想来看看师母。你放心,如果他的到来对师母的病情有害无益,我一定不会让他们见面的。只是能不能……能不能让师傅远远地,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好?”
医生叹了口气,道:“人之常情。好吧,我来安排。”
出了医院大门,潘纯钧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他一向讨厌那股消毒水的味道。
坐进了车里,谢巾豪系好安全带,说道:“有什么想问的,问吧,潘记者。”
潘纯钧几度想开口,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末了说了句:“不如你拣你能讲的那部分讲给我听吧。我的新闻嗅觉告诉我,他会是个很好的采访对象,他身上有挖三天也挖不完的稿子。但我不多的职业素养和直觉又告诉我,他应该是个还不能被公开采访报道的对象。”
谢巾豪打开车窗,点了一根烟,刚吸了一口,就被身旁的人给抢走了。
她以为他一定会熄灭并丢掉那根烟,没想到他竟然自己叼上了烟嘴开始吞云吐雾?
他甚至解释道:“你让让我。我敢打赌,听完故事最需要抽烟的人不是你,是我。”
她皱起了眉头:“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你才多大?”
他左手拿着烟,右手抚上她的眉心,调侃道:“你说多大?反正早不是必须听你话的年纪了。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稍微有点不开心,眉心就是个川字。”
谢巾豪直到被他揉散了眉心的三道褶皱才惊觉,自己刚刚怎么没有打开他伸过来的手?怎么没有躲避?至少也要嫌弃一下吧?
她安慰自己道,一定是被他突然吸了口自己吸过的烟给吓到了,她忘了。
一定是这样,她一边抚慰自己内心深处的那股无名的恐惧,一边继续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怎么开始吸烟了?什么时候的事?”
潘纯钧轻轻扬唇一笑:“什么时候呢?大概是我走了三年,你却一次都不联系我的时候?”
谢巾豪重新皱起了眉头:“你意思是……十七岁?”
她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愠怒到:“十七岁就敢抽烟?你还想干什么了?是打家劫舍?还是干回你的老本行,又绑架小姑娘了?嗯?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昂。”
潘纯钧嗔怪道:“你下手轻点,你不知道自己手劲啊?谁让你一次都不联系我的?我那时跟有病一样,没事就在百度和微信公众号搜你名字,看看有没有你的消息。但没搜到你的,哦,也有一次,是在你们局的公众号的排版署名里看到你名字了。能说吗?排版真丑,一看就出自你手。”
往事幽远,他停了一会,继续道:“我还顺藤摸瓜了一下,找到了不少你姐还有你爸妈叱咤风云的消息。为什么要看他们呢?大概是因为他们对你那样好,那只要他们过得好,就等于你过得好……唯有你过得好,我在地球的另一头才能度过一个不用吃褪黑素也能安眠的夜晚。”
谢巾豪承认心底有什么动了一下。
但她只是稍显不自然把头别向了他视线之外的另一侧,故作轻松地说了句:“我不联系你,你联系我不就行了?我又没把电话线和网线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