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觉好笑又觉意外,居然真让贾雨村钻营到了。
甄宝玉与“小堂叔”念叨说他旧友如愿以偿,甄士隐却叹气道:
“前些日子京中再见,我还是姑苏乡绅,赤城待客,贾先生可不是有志学子了,他变太多,姑且…当我不认得他罢了,宝玉无需再提。”
时序初夏,蝉鸣声渐响,老树花叶相杂,浓郁逼闷。
因话题想到贾雨村,想到君心难测,甄宝玉觉得心头有丝烦躁,索性跟着甄士隐回家,找菱妹妹说话消解。
透过半开的棂窗看去,甄香菱正静静地飞针走线,片刻妥善收了最后一针,端详着绣架上的花样。
甄香菱转头,与她身边丫鬟茜雪说:“可惜天气变热了,轻易不好用浅色线,要不然手汗污色,只好这么蒙混过去。雀儿眼睛少了些灵动,是不是?”
茜雪的底细被姑娘掌握得一清二楚,听话听音,姑娘好像对贾府内眷,尤其是丫头们之间的缠绕十分了解,几句点评,字字中肯。
茜雪感念于姑娘明白之后的宽仁,早熄了想法子再回贾府的念头,一门心思伺候姑娘,在甄家安心做事,此时便使劲夸奖甄香菱的绣功。
“菱妹妹绣啊绣的,不憋闷么?二哥哥带你出去吃冷淘,如何?”甄宝玉长驱直入,就是进自家妹妹闺房的模样,与在甄府里看望甄三别无二致。
兄妹闲谈,茜雪上茶。
说到林黛玉宅子,说到甄士隐病情,说到贾雨村复官。
“菱妹妹,你猜得真准。”
挥去茜雪,甄香菱挥着扇子,撒娇说:“二哥哥忘了?我经历过一世,自然知道。”
甄宝玉见她重提,心头一突,联系前后,暗想莫非是真?天下奇人异事确实不少,能被自己遇到?
他看甄香菱的目光,带出几分肃然起敬来。
不能免俗地问甄家在前世的后来,甄香菱羞愧,借着摆弄桌上点心的动作低头,回避二哥哥渴切的视线。
她解释说,自己入京便被困在小小一隅,不知天不知地,对于甄家,只知有个与宝二爷同名又略大几岁的公子哥儿。
听说甄宝玉与宝二爷类似,不读书,被亲爹责打过,家中有姐有妹,其他的,再不知晓了。
甄宝玉再问几样,发现甄香菱对朝政国事一概不知,对二阿哥的病会不会好起来更是茫然。
可是问到贾家轶闻,被他们遮盖严实、非极亲近亲戚不得而知的事情,菱妹妹又如数家珍。
所以,这就是位前世的极普通的内宅妇人,重生而来,对天下气运毫无影响的。
明白了这个结论,甄宝玉哭笑不得,菱妹妹要是携着先知而来,凭他们甄府底子,两相助益,轰轰烈烈做一番事业,不是不可能。
偏偏她是半瓶子醋,不不——连半瓶都不到
,偶闪灵慧,又懵懂无辜,吊的人不上不下。
自己视她如妹,心底都浮现失望,若别人知她底细,要逼她多想出些什么来,说不定用什么招数呢?
还不如藏拙,以保全她自身。
甄香菱听劝,频频点头。
知道眼前人不是纯然十二岁女童,甄宝玉还是拿出哥哥架势,说的却是两人都离得远的婚嫁大事。
“你前世被薛蟠…是这个名儿对吧…辜负,今生有哥哥给你撑腰,当他正妻轻而易举,你如何想?”
将头摇成拨浪鼓,蝴蝶簪子下的流苏跟着舞动,闪射光芒,甄香菱急得声调都高了三分:“这生,我只愿与他再无瓜葛!”
甄宝玉背起双手,满意点头,菱妹妹有志气,像他甄某人的妹妹!
拍拍甄香菱的头,甄宝玉拖着长音说:“日子还长着呢。”
日子不以任何因由暂停。
七月,选秀完成,甄三回家来,与姐妹们述说皇上风姿时候,得到宫中恩旨,被指婚给和亲王弘昼做侧福晋。
没能入宫,还要跟那个满京城都知道不着调的王爷过日子,甄三翘起的嘴都能挂油壶了。
八月,甄二亲事定下来,是家里千挑万选看中的,荣国府贾家二房嫡长子,贾政之子贾珠,贵妃娘娘的亲弟。
甄香菱十分意外,悄问甄宝玉:“在我前世,珠大爷娶了国子监李祭酒家姑娘,闺名一个纨字。今生怎么变了?”
甄宝玉弹她脑门一个响指,也悄声回应:“贾家确实有过与李家结亲的念头,不知为什么没成,倒与二姐姐成了。现在两边喜气洋洋,你别乱说,惹人不喜欢。”
可是,前世里,珠大爷娶妻三四年后就因病过世了啊!
闻言,甄宝玉沉吟半晌。
两家结亲势在必行,不仅仅是小儿女两人看对眼的事情。
甄香菱拦不住,他甄宝玉,只怕言语份量也不够,改不了家主的主意。
何必说出来,坏了二姐姐的待嫁兴致呢?
“我看贾珠不像短命之相,身强体壮的。菱妹妹,你若知道贾家下人哪个可靠的,假托你那丫鬟茜雪的名义,告诉二姐姐知道,她总念你的好。”
次年,甄二嫁入贾家,显得如鱼得水,让琏二嫂子王熙凤啧啧称奇。甄二暗暗感谢甄香菱,都是后话了。
这一年九年,宫中二阿哥永琏夭亡,年仅九岁,皇后富察氏伤心过度,随之卧床。
乾隆爷大悲大痛,从乾清宫里“正大光明”牌匾后,取出他拟好的立储密旨,显示给满汉群臣看。
明黄锦布,写着二阿哥的名字。
乾隆爷抚着,头也不抬,声音沙哑,下令以皇太子仪制下葬,追封谥号,要求民间百日不得婚娶做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