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宫禁生活与甄香菱想象的不同,圣上钦点一事,仿佛从未发生。
自进宫以来,两年有余,她长到了十七岁,她从未见过皇上。
道理也简单,乾隆爷励精图治,时间大多花在前面朝堂之上。
在后宫之中,劳动他御驾的,无非太后宫中和皇后宫中,其他嫔妃处,他才懒得前往,避免抬高了谁,给谁错误的想头,父兄在朝堂瞎蹦跶,本人在后宫乱张扬,让皇后为难。
怡嫔见皇上也少,都是按足了规矩,侍寝时候,由太监请到养心殿去的。独身一人,不带恃婢,说来,都是规矩。
因此,甄香菱便从未见过圣颜。毕竟,紫禁城太大了。
她还曾经惶惑过,甄家二哥传话说,皇上要她入宫,是不是领会错了?其中是否有什么差错?
只不过,宫墙高高,她也见不到甄宝玉,无从得问罢了。
直到后来,随着甄香菱的际遇变化,她更了解宫闱,也更了解皇上,才慢慢的,自己咂摸出意思来。
皇上偶然点名起兴,又抛之脑后的女子,在后宫中,没有双十之数,也有七八人之多。
皇后富察氏起初还帮皇上记着,偶尔还要提点几句,皇上却说过:当时看着那人还好,在宫中再见,反倒哪哪都不对劲。朕莫非看走了眼?皇后不必记挂这等小事了。
也就是说,皇上一时兴起看上的女子,大约就像他随意看上一柄弓、一件袍子似的,过了新鲜劲儿,别人再把这东西呈到御前,皇上反倒感觉败坏兴致。
当然,也有些时候,撞上皇上心情喜悦或者闷闷无聊等特殊状态,对于点名过的物件和人,突然催促,即时就要,也是出现过的。
富察氏与皇上少年夫妻,一路走来,自然知之甚深,为他筹谋一生,熬干了自己,倒是后话了。
此时,对于甄香菱这号人物,在掌事姑姑几句提醒下,皇后富察氏便想了起来。
“原来算是怡嫔的远房姐妹。难得还从南边儿过来,有咱们京城姑娘们不同的风致。”
富察氏转念想起,皇上前几日,突然念叨过魏佳玛玛,感慨着老人家逝世的周年要到了,甄诚给御前写了一封长长的奏章,想回京祭拜一番。
皇上被勾起回忆,感叹说甄家一两年来,还算老实,不像贾家那般招人烦。他之前对甄家严厉了些,该施施恩才好,也算对得起魏佳玛玛。
施恩,如何施?
皇上又不想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甄家男人,再在朝廷上得意蹦跶,富察氏当时劝道“魏佳氏四姑娘,怡嫔,皇上不妨召她几回。”
乾隆帝宣了甄四一回,便找富察氏抱怨:“这丫头捆手捆脚的,十分不好。一丝丝魏佳玛玛的风趣都没学到。”说罢自然就丢开手去。
如今,刚上任掌事姑姑的甄香菱进入富察氏的视野。
好歹也算魏佳一系的人,对吧?
若皇上不能顺着性子施恩给魏佳玛玛遗泽,哪日想起来,说不定要怨皇后两句,怎得不为他安排妥当?
不如,将这叫做甄香菱的汉女,荐给皇上?
富察氏特地让自己身边的掌事姑姑,去找皇上身边大太监吴书来探探,此事可行与否。
可怜的甄香菱,完全不知道上位者的打算。
她倒是近日听说,皇后认为宫中格格们有些太散漫了,需要请些命妇们来教导一二。大约,会让命妇们一旬进宫一回,给金枝玉叶们说道说道,仿佛要持续三四个月。
名单不是什么值得保密的,七传八传的,谁不知道?
有甄三这位亲王侧福晋,还有贾家的王夫人。
甄香菱想念甄三了,只要她进宫,怡嫔又是亲妹妹,带着自己,总能见到的。
因为,自己有事相托。
宫中岁月散漫,一日一日没有变化,甄香菱盼念的,一是自己平安熬到二十五岁,放出宫去,得个自由。二便是,魏佳府两三个月送进来一回的,给怡嫔的家常物件,随之带来的,几句有关母亲封氏的近况。
即使惦记母亲,甄香菱也知道,宫闱内外,不许私递信息,尤其信件。
母亲封氏在甄香菱入宫前,因为收到封家兄长殷切的邀请,感到女儿进宫便托付无望,又感觉娘家人到底比甄宝玉可信可托,不顾京城诸人的挽留劝解,一门心思要回姑苏投奔兄嫂。
回到姑苏,母亲封氏自然要寄信给独女甄香菱,直接寄送到甄府去,外头门子转交给甄香菱留下来的丫鬟茜雪。
茜雪便能够,在魏佳府送东西给怡嫔的差事里,占上一席之地,进宫拜见过甄四后,再絮絮将封氏的书信内容,转达给甄香菱,让她心安好一阵子。
然而,皇后娘娘近期整顿宫规,除了节俭银子,也认为各宫高低妃嫔们,接见娘家人、宫外人太过随意,难免冲撞,便下了口喻,定了一季里头只能召见一回,每回各家里来的主仆,不得超过五人之数。
甄四等人,谁敢不遵?
甄府再派人入宫拜见怡嫔娘娘,就不能无可无不可的捎带上茜雪了,毕竟名额有限,甄四才是她们的正主儿。
甄府其他来人,与甄香菱不很熟惯,在宫里又来去匆匆,对着甄香菱,最多称呼一句“菱姑娘”,就算客气尽礼了,自然没有茜雪那般,能带来封氏近况的便利。
数数日子,甄香菱有小半年,不知道母亲的情形了。
还记得上回,茜雪带的口信,说封氏有些发愁,从前的丫鬟娇杏,如今成了大官贾雨村的填房太太,回姑苏找街坊邻里叙旧,非要大家一同串改她的出身,将娇杏说成是曾寄居在甄士隐府上的远房亲戚,而非伺候人的丫鬟,其中,特特将封氏安排在了主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