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治疗做完,年轻医生松了口气,他发誓,明天让小师弟来换药,他坚决不干这活。
方瑞军从外头进来,拎着麦乳精跟苹果,看郑知着要哭不哭的红脸蛋直发笑。他忘了掐烟,被护士一通骂。东西就在门口搁着,去窗台扔烟头,半分钟的功夫,全不见了。
“妈个巴子,哪个王八蛋干的啊?”方瑞军忍不住骂,环顾四周,却没发现半个可疑之人。
只好空着手进病房,觉得不大好意思,方瑞军挠了挠头说:“我买点东西都被偷了。”
郑新亭笑着:“不要紧,还要谢谢你送我们来医院。”
“嗨,都一块长大的哥们儿,说这见外了啊。”
郑知着还搂着他小叔,跟方瑞军问好:“瑞军哥。”
“哟,这小甜嘴。”方瑞军直笑,郑知着平时可没这么好的脾气,待在郑新亭身边才显得温顺。
“要我说啊,你得谢谢你家知了,要不是他拼了小命跑过来,你还得流两斤血。”方瑞军摸摸郑知着的脑袋,下巴一抬,朝他眨眼,“你说是吧,知了?”
郑知着哼哼两声,颇觉有理,仰头看着郑新亭,满脸自豪,“小叔,你得奖励我。”
“行啊。”郑新亭说,“给你买糖霜饼干,炸小鱼,带你上游乐园玩碰碰车。”
“不吃,不去。”郑知着摇头。
方瑞军手机响了,女朋友打来的。他跟郑新亭比个手势,转身出去接电话。
“那你想干嘛?”郑新亭边说边朝方瑞军点头,“去电影院看电影?”
“咱俩再去拍照片。”郑知着脸蹭在郑新亭肩上,伤口一阵疼,他哎哟哎哟地叫,凑近了,让小叔帮呼呼。
郑新亭单手捏着郑知着的下巴,轻轻地吹:“疼不疼?”
“小叔,你口水还挺多,吹我眼上了。”郑知着撇撇嘴。
“求我帮忙,还嫌弃我。”郑新亭故意闹他,伸手一推,“不吹了。”
“那我给你吹吹。”郑知着撅嘴,但方向不对,压根没想往额头上的伤口去,冲着嘴来的。
两瓣唇又潮又润,毫无章法地吮几下,发出清脆的啵声。郑新亭这回没动,但还是睁着眼,天花板上的白色分崩离析,从裂的缝隙中滋生许多艳丽。尽管没有哪一种美可以与之相比,但也没有哪一种美如此罪恶。身体软绵绵,似乎是麻药还没过劲,心口抽动,郑新亭有点喘不上气。
总是这样,被郑知着一亲就发懵,思想直走下坡路。像沿着江滩走,到处是淤泥,骨头太沉,所以要往下陷。最终溺进水里,死路一条。郑新亭确定了,他们是在恋爱。恋爱可悲,可痛,可耻,但也可爱。
秦金玉进门的时候郑知着赖在郑新亭床上昏睡,郑新亭睁眼就看见他妈。老太太神情惶恐,脸白得没有血色,她实在被吓到了。一出事就俩,方老二说是遇到抢劫的,手筋都给割断了。
“怎么搞的,哎哟——”秦金玉心疼得不行,捧着郑新亭的手翻来覆去看,又去摸郑知着受伤的脸。
“妈,没事。”郑新亭笑着宽慰老太太。
秦金玉从兜里掏出一包烟灰,刚供过关二爷,化在水里硬要郑新亭喝。郑新亭锁眉紧闭眼,豁出去一口饮尽,不然秦金玉该不高兴了。
“哎,对了,这可比药水要灵。”秦金玉展开眉眼,露出会心的笑容。
郑知着睡到下午才醒,睁眼就要吃饼干。秦金玉去对面杂货店打电话,呼郑新余。
郑新余此时刚下轮渡,打算坐摩的去医院。秦金玉交代他买糖霜饼干,还有烤地瓜,要东门头老金家的,甜且个大。
郑新余手搓搓冻僵的脸,问秦金玉:“小亭跟知了怎么样了?”
“小亭手断了,别以后落个残疾。”秦金玉说着就开始抽噎,“知了脸上脱了层皮,都没样子,哎哟,娶不上媳妇可怎么办!”
老太太絮絮叨叨,郑新余越听越着急,饼干跟烤地瓜都没买,急匆匆奔进医院。正巧,在门口遇上方瑞军。他拎着一摞饭盒,一袋橘子,跟郑新余打招呼:“哥,你总算来了。”
两人边走边聊,郑新余把秦金玉的话一转述,万分担忧。方瑞军听着就笑:“老太太着急,瞎说呢!”
“手上就留道疤,不耽误事。”方瑞军分烟给郑新余,两人站在窗户口。
“知了那就是皮外伤,抹两天药就好。”方瑞军满嘴跑火车,没点正形,“我看咱小知了新学期上幼儿园能完美融合,看着跟剥壳鸡蛋似的,生嫩,迷死小姑娘。”
郑新余放下心来,笑着吐烟,跟方瑞军道谢:“小军,这回真谢谢你,要没你,指不定出什么事——”他说着掏出只信封,里面装着钱。
方瑞军拒绝:“哥,真不用。”
“你垫付的药费总该拿。”郑新余硬塞给方瑞军。
方瑞军无法,手还拎着东西。他知道,那沓钱远远超过了他垫付的医药费。
郑新余近几年搞个体户承包鱼塘,生意兴旺,赚了不少,出手也大方。
两人抽完烟进病房,郑知着看见郑新余眼睛一亮,高兴地蹦起来:“爸爸。”
郑新余笑着抱住郑知着,郑知着双腿悬空,直接挂在了他爸身上。一米八几的大个,郑新余支撑不住,拍郑知着的屁股,命令他下来。
郑知着吐舌头,说爸你真凶,不跟你好了。头一转,又挨着小叔坐好。
“行,你就跟你小叔好吧!”郑新余又看向郑新亭,“怎么样,还疼吗?”
“有点儿。”郑新亭说,秦金玉正在给他喂饭,让他看起来真像个残疾。郑知着自打受伤就喜欢照镜子,观察自己的脸蛋。这时候,他正左右端详,然后哽咽,说这也太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