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着呛了两口水,他差点哭出来。丧着脸看小叔,小叔却笑了,说你别怕,我在这儿呢。
郑新亭抱着郑知着,他们在波光粼粼的水中浮沉,像两片紧贴的叶子。郑知着绝不肯松开小叔,他攀住小叔的脖子,脸贴着脸,瑟瑟发抖。
郑新亭亲他一下,说你别怕,我托着你。郑知着仰起头,在晚霞的照耀下,郑新亭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绒毛。郑知着说,我怕淹死,郑新亭说,我会救你。
他们又接了吻,一直沉下去,吻到水中。
等浮出江面,郑知着大口呼吸,睫毛乱抖,说小叔吓死我了。
这时,郑新亭才看见毕银站在岸上。杀猪佬一脸吃惊,叼着的烟快燃到头,雪白的烟灰随风飞。他没有动,心里犯嘀咕,怀疑自己做了荒唐的白日梦。
郑新亭跟郑知着上岸,郑知着还搂着他小叔的脖子。毕银在晚夏最后一道阳光底下深深眯住眼睛,他迟疑片刻,还是问郑新亭,你俩,刚刚——
毕银结结巴巴,说到一半自己竟先红了脸。他难以置信,刚刚应该没有眼花,分明看见郑新亭抱着郑知着亲嘴。
叔侄俩在接吻,吻得漂亮,深情,连眼神都那么翩然。真见鬼了!
“我,我俩在一起。”郑新亭终于还是坦诚相告。
毕银这下完全说不出话来了,瞪大眼,拿在手里的整包烟都砸在地上。
大概有两分多钟,毕银的时间像是静止了。他看见郑知着歪脑袋靠在郑新亭的肩头,鼻尖蹭着郑新亭的侧脸,然后又飞快地吻了一下郑新亭的嘴角。郑新亭脸有些红,不好意思地笑,跟他说,我本来就想告诉你的。
这两人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光天化日也不避嫌。郑新亭那小小的胆量在爱情面前就变了样,他收敛起青少年时的部分懦弱,他的脸庞湿津津,在阳光下泛着漂亮的光。
我知道了,毕银说。他呆呆地转身,不知道往哪里走,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下,回想从前种种,蛛丝马迹迅速连成线。
早现端倪,早有前因。他该想到的,之前在录像厅,保不齐就发生了什么。
毕银不自觉就走到江滩上,被风一吹,人回过神来,他又回头看郑新亭,说你们快点儿,还愣着干什么。
毕银问他师父杨百合借了辆残疾车,咚咚地发动,在破碎的后视镜里看见方老二赤着脚跑上来。他气喘吁吁,怒气冲冲,说你们倒好,自己先跑了。
毕银说,我寻思你还要游会儿呢。方老二叼烟,一巴掌乎在毕银后脑勺上,发出清脆的啪声。他把湿漉漉的屁股挤进来,坐好,冲毕银发号施令,走哇!
残疾车还没开出多远,方老二突然爆发尖叫。他刚刚没注意,车顶吊着一颗巨大的猪头。在水里泡发了三天,膨得雪白浮肿。
毕银嘿嘿笑,说这多可爱啊。草你妈,方老二气得直骂,可爱个几把。郑知着板着脸没大没小地指责他瑞军哥:“不准说脏话。”
郑新亭翻口袋,拿毛巾给郑知着擦背。擦干了,让他把衬衫穿上,别在外边赤膊。郑知着溜着漆黑的眼珠,说小叔你昨晚不还说我胸好看么?
话音刚落,方老二就被呛得满面通红,毕银往外张望,差点让一块破路牌刮掉脑袋。他咻咻呼气,调整姿态,扭腰抬屁股。
郑知着搭他肩膀,说毕银哥,你怎么像只猴子。猴子看了郑新亭一眼,说你管管他行不行?
郑新亭拉郑知着的胳膊,说你别说了。他找了半截果丹皮给郑知着,让他吃。
郑知着嘴被食物占着,也就不讲话了。方老二的烟头掉在脚边,他下意识去踩,忘了自己没穿鞋,被烫得哇啦一声叫。
鸡飞狗跳地到了码头,毕银买货运票,把残疾车开上轮渡。天快黑了,他们才到蛟江。
去金德居要经过红粉街,街上昏暗,流彩灯不再闪烁,乐声只是轻轻飘荡,像是时代的浮尘。
成群的青年,游手好闲的失业工人,他们勾肩搭背,喝得烂醉,捏着酒瓶唱响高歌,直向前进。不知道要去哪里,连路都坏了。
毕银说政府出新规划了,红粉街年底就拆,现在只剩后边几家舞厅还开着。他问郑新亭跟方老二,等会儿要不去舞一个?郑新亭说我不去了。方老二点烟,说我就知道你。然后故意拍郑知着的胳膊,说你去不去跳舞唱歌?
郑新亭踹方老二一脚,说去你的。郑知着啃着果丹皮,看看他小叔,没敢说话。他知道舞厅不是什么好地方,上回他说要去舞厅去按摩,小叔就生了好大的气。
残疾车在金德居门口停下,毕银转头,朝他们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他在这月光皎洁的夜晚精神抖擞,说我一会儿有大事宣布。
毕银下车,迈着豪情万丈的步伐,走进了金德居的贵宾室。
四十二、霹雳一声上九天
菜上齐了,毕银眯着眼笑,吁吁地吐烟雾,一副大派头,像是什么高官大拿。
郑知着往自己碗里夹青蟹,给他小叔剔鱼骨,忙得不可开交,压根没在听毕银发表高见,宣告喜讯。
毕银热得满头大汗,站起来把衬衫脱了,只穿一件蓝背心,后边印着六甲内配的字样。是过去厂里发的工服,还算新,宰猪时能穿。
“下个月初七,好日子,我找人算过,在场门口剪彩,你们都来啊!”毕银得意非凡,眉眼飞舞,食指嘭嘭地弹着烟灰。
瞥一眼,觉得这绿玻璃烟灰缸挺漂亮,搁在办公桌上能充场面,于是问服务员哪儿买的。服务员笑了笑,说是云南运来的,一个三千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