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道珠帘,两人目光交织在一起,上次见她这般素净还是相国寺她跟邬邺琰互诉衷情那次。
谢皇后微微一笑,低头呷了一口热茶:“是吾召他回来的,江北水患差不多也了了,那里闷潮,他的腿本就有旧疾,年轻时不重视些,老了有得好受。”
是的,谢徽妍入宫后就很少有人还记得她也曾在卢林修习医术,这么些年过去,若她当年没入宫,后位大概还是会落在谢氏手中,只不过世上少了个叫谢徽妍的皇后,多了位悬壶济世的女郎中。
前日上京也刚好下了场秋雨,沈覃舟默默错开目光,谢徽止一时冲动为着自己落下不可逆转的顽疾,以他这样骄傲的性子,想来肠子都要悔青了。
两人尚在新婚燕尔,朝露夕花,眉眼间都是飞扬的欣欣向荣,真是一对天作之合,谢皇后目光游离在二人间,眯眼笑道:“看公主的气色想来对这桩婚事是极满意的。”
沈覃舟脸颊微红,眉眼如春,笑得甜蜜,声音婉转娇媚:“驸马他待我很好。”
再见周藴也是垂下头,面露羞涩,眉目如画,真是一对青春少艾的小夫妻。
谢皇后温柔地笑了笑,目光似有若无落在珠帘上,扬声道:“公主眼光好,驸马长得俊俏性格也好,是会疼人的,陛下前几天还夸驸马差事办得好。”
周藴脸颊微微泛红,有些羞涩:“多谢娘娘赞誉。”
几人略微简单寒暄,沈覃舟便起身不欲久留:“皇后殿下时间差不多了,本宫就先带他去见父皇了。”
两人转身之际,帘后的谢徽止终于出声:“殿下留步。”
于是三人视线纷纷落在帘上。
沈覃舟蹙眉侧过身子:“少师有何事?”
谢徽止听着她漫不经心的语调,摩挲着茶盏边缘,然后阖了阖眼:“也没什么,就是还未来得及恭贺殿下新婚之喜。”
她展颜一笑,无所谓地摆摆手,并未放在心上:“无妨。”
谢皇后慢悠悠沏了两杯茶,目送两人离去。
谢徽止扭头看着窗外,快立冬了,知了的鸣叫还是让人不堪其苦,这么久没见,她甚至都没有撩动珠帘,进来看他一眼,也没有开口,问他如今过得如何。
陛下已经在拟萧氏女赐婚豫王的圣旨了,邬邺琰若成了,豫王背后便又多了一大助力,周、萧两家明日上朝亦要请旨册立太子,同时周藴背靠皇权是这批进士里势头最好的
一切种种都如她所愿,所以她再不用卖乖讨好,不用费心勾引,天真地以为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他的对立面了。
“你说你这又是何必?从前唤你回京,你都百般推脱,如今公主大婚你就不请自来,在我宫里坐这么久,只为了看她一面说几句话。”谢皇后眼风扫过谢徽止,也不知他这段时间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样子,“方才你也听到了,她现在过得很好,你就歇了心思安心过好自己的日子罢。”
前朝未覆时,无论家中境遇如何,他都是云淡风轻成竹在胸,好比盎然生机的湖,如今随着年岁渐长,她在深宫里眼见着他跟昭荣纠缠,不过一场大婚,他就好像受了挫,变得沉稳阴郁起来,再无往昔的神采。
谢徽止顿住指尖,淡声道:“长姊,她这么讨厌我,无非是认定明章皇后的死和谢家有关,再就是太子之争。”
谢皇后打断他正色道:“徽止,这是宫里。”
谢徽止掀开眼帘眸色清冷,慢悠悠道:“就算陛下在长姊宫里放了人,长姊又岂会不作为。”
“你呀你,既如此怎么就看不透,归根结底昭荣只是想从你身上某好处,利用你替豫王铺路,若不是你点头她哪来的人送邬邺琰回西洲,寒士入朝不是你暗中授意是断无可能,这些年也偶有几个升上中阶崭露头角,就连她的浮胧阁也是你让吾跟陛下说的,你陪她那些嫁妆,吾可都看了。”
“就是看透才由着她嫁人的,陪她那些嫁妆,也算全了这些年的情分。”谢徽止面容越来越冷,眼神越来越阴鸷,声音微有寒意,“可长姊大婚当日我眼看着她身着嫁衣就后悔了。”
谢皇后蹙眉胸臆闷闷,注视着他俊逸面容:“木已成舟,你放不下也得放。”她低叹一声,“她是公主,你是臣子。一尊一卑,这是君臣之道,”
谢徽止听着皇后这番君臣言论只觉可笑,平静开口:“长姊做了这么久的皇后,不知如今心里向的是谢氏还是沈家。”
谢徽妍面色也淡了几分,施施然开口:“你忘了吗?父亲早就把我当作礼物送给沈家了,如今在你面前的是沈魏的皇后,沈谢氏。”
冬至
兹闻礼部尚书萧故三女萧如婉婉有仪、温良恭简、品貌端庄,朕与皇后闻之甚悦。今皇长子沈覃湛适婚娶之时,当择贤女与配。值萧家三娘待字闺中,与皇长子堪称天设地造,为成佳人之美,特将汝许配为豫王妃,择良辰完婚。
布告中外,咸使闻之。
钦此。
最后一场秋雨萧瑟寂寥,枝头月桂分不清是花期将近,还是雨打桂子,总之不过一夜功夫便簌簌落地,害得整座上京城都沉醉在沁人甜香里。
张远纯为更好应对明年的武举自请出馆入军营历练,沈覃湛辞了秋狩的邀约,独自一人去了相国寺。
一场秋雨,一阵秋风,青石小道上满是落花,桂枝压得有些低,淡黄小花簇拥着犹如漫天繁星,若细看便能发觉花瓣已趋于残缺,无需轻风即会飘落肩头,行走间顺着锦缎绫罗化作一捧黄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