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也情不自禁落下两行清泪:“是啊,芝湘,你是祖母的心尖尖儿,当初你父母定下这桩婚事,一来是想着亲上加亲,二来则是那时看你表兄确为良人,可我心底却是不情愿你远嫁的,我已经外嫁了一个女儿,自是不忍心再与你分离。”
说着她咬牙捶了捶红木小桌,拍着胸脯气恼道:“就该依我这个老婆子的,你就好好留在琅琊,天下好儿郎多得是,祖母替你仔细相看,你且相信你祖母看人的眼光定不比他俩好上千百倍。”
王芝湘倚在老太太怀里见她这般岁数还要为自己的事操心,又是心疼又是感激,只从郭氏手中取过帕子将泪水拭净:“比皇帝更难当的是太子,无论姑父如今对表兄是何态度,将来太子之位到底还是他的,皇宫那等子见不得人的去处,徽妍表兄尚且没落个好下场,我又怎会眼巴巴自投罗网。”
三人闻言心中不禁暗暗长舒口气,王宏感慨道:“你看着柔弱温顺,实则最是争强好胜,若能看开,也不枉我们操心一场。”比起退婚他最是担心她钻牛角尖。
王芝湘却攥紧手中湿帕,咬唇道:“只是父亲,退亲前女儿还想去趟上京”
王宏几乎斩钉截铁甩袖回绝:“不可能!”
郭氏也蹙眉,以为她未想开:“好孩子你既拿定主意,何苦还去那地,徒惹流言。”
王芝湘却微微一笑,示意祖母无须为自己担心,柔声道:“父亲方才也说了,既然两家交好,又是他家理亏,我家既堂堂正正何需矮人三分?且我这次进宫不为别的,表兄去了,弟弟传信说姑母也病了,自小姑母便对我疼爱有加,如今我去上京只为侍疾不与其他相干,难道两家退亲便真连亲戚都不做了?”
老太太也开口劝道:“丫头说得没错,就该大大方方的,你就让她去吧,刚好你姑母见了你也能宽慰些。”
邬邺琰潜入闻渊阁时,刚好王珏被他派出去了,于是这才给了某人可乘之机,书房的门刚合上,一柄寒冷刺骨的宝剑便贴上他颈侧。
谢徽止抬眼上下打量怒气勃发冲他而来的邬邺琰,咬牙冷笑:“听说你封了亲王,气势便足了,不老老实实待在西洲同你那些叔伯兄弟勾心斗角,竟敢跑到我这儿放肆造次。”
时隔一年,邬邺琰已然沉稳许多,性子也不再像当初那样冲动急躁,面对谢徽止的挑衅,他只是不动声色手上施力,于是一抹鲜红当即溢出:“阿舟呢?你把她藏哪去了!”
谢徽止剑眉压着微红眼尾,轻描淡写:“死了,城破没多久,她就殉国了。”
邬邺琰听他这样讲,脸色逐渐阴鸷,双眼死死瞪着他,颤声道:“你骗我,我去过皇陵,而且城破当天有人亲眼看见她被身边婢女打晕带下城楼,她没死!”
凛凛寒光将谢徽止的黑眸衬得愈发幽深:“那你就当她是死了。”
“上京城里拨云诡谲,她在你身边每多待一分,就多一分的危险。你若尚且顾念昔年情谊就该让我带她远离这个是非之地。”邬邺琰直起身子,高大的身躯在地上投落浓黑的影。
谢徽止听见这句话也是勃然大怒:“我护不住她,难道你就护得了了?莫要让我提醒你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江。”
“你亡了她的国,杀了她的丈夫,将她全族都屠了干净,明明坏事做尽,却仍假惺惺把人留在身边,到底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你可有问过阿舟她愿不愿意。”
谢徽止不厌其烦,闭目长叹:“说够了吗?说够了就滚。”他实在不屑于同一个今日不知明日事的人做口舌之争。
邬邺琰咬紧牙关,目光坚定:“今日我一定要带她走。”
即使生死皆在他人一念之间,他仍只是冷冷看他:“若我说你带不走呢。”
鹰隼般的黑眸,倒映出一张倨傲清冷的脸,愤怒更甚,剑鞘紧握伤处也愈发深了:“都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可匹夫之怒亦能血溅三尺。”
谢徽止眼里闪过幽光,神情轻蔑冷淡,看向邬邺琰的目光鄙薄且玩味:“哦,你确定你敢动手?”
第一年
年节已至,阖家欢乐的日子里,上京的夜烟火绚烂,小孩纷纷仰头捂耳,兄弟姊妹们站在一起哈哈大笑,大人们则在为五谷丰登祈祷来年风调雨顺,姑娘小子们一人一件新做的喜鹊别枝红袄,眉心再点上时兴的红梅妆,瞧着既鲜亮又喜庆。
外头的热闹衬得京郊别院里的冷清更胜从前,在这里做事的日子琐碎又压抑,所有人头顶都像是笼罩着一片挥之不去的黑云,主人家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院墙下始终有人重重把守,出入都有严格的排查,所有一切只为关一个女人,一个美丽到极致又苦到极致的女人。
而其中最讽刺的莫过于,他们白日里横眉冷对,歇斯底里,夜里又滚在一处,抵死纠缠
丹蔻守在小泥炉旁伺候煮茶,今夜公主难得平静,自夺城之变后,她的面庞一日比一日黯淡,整个人好像连喜怒也逐渐模糊起来,只有遇见那个人骨子里的情绪才能被激起,可一旦那人不在,便好似行将就木,周遭的一切也变得无所谓起来。
“女郎,郎君派来人禀他今夜不回来了。”
沈覃舟扶着椅圈扭头看向苏嬷嬷,一双眼幽深宁静:“除夕夜里宫中该有赐宴,这群人鸠占鹊巢倒是心安理得的很。”隔了半晌,她无不含幽带怨道,“你去派人告诉他,就说我忽然想相国寺的腊梅想要得紧,他若有心就请去后山折枝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