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死不降
世上事大约总是造化弄人,泥腿子出身的沈铧从豫州起家一路高歌猛进打到上京所费也要二年光景,而百年谢氏若打定主意要起兵造反,攻破皇城却只需三日光景足矣。
战败的消息不断从前方传回,本就惶惶的人心愈加不安,人人自危,宫女、内侍乃至禁卫,有了第一个,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他们不再各司其职,开始报复性收拾包袱,掠夺财物,打算逃出皇宫自谋生路。
人潮向生朝宫外涌去,金银珠宝偶尔掉落在地,又被重新捡起,沈覃舟领着丹蔻等人逆行而上,她要面圣。
太和殿前乌泱泱跪满了文官大臣,沈覃舟认得他们大多都是依附谢氏的,今谢勋谋反如此顺利,焉知其中没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沈覃舟眼神冰冷,睥睨着这群无能酸儒:“而今大敌当前,你们这是做什么?莫非想逼宫?”
这些人见来者是平日最骄奢淫逸的长公主,只当她也不想死,于是眼睛一亮,七嘴八舌开口希望她能进去劝劝年轻气盛的新帝。
“殿下,你去劝劝陛下罢,而今大势已去,不如主动投降。”
“是啊,趁现在他们还未攻破皇城,此时降了,城中百姓也可免遭横祸。”
“就是,降了罢,城中守备空虚,咱们又何必白费功夫。”
“”
沈覃舟眯起眼:“萧尚书,你说呢?”
众人目光不约而同落在那绛紫官袍上,萧故历经三朝,除谢勋外便是他为首了,最重要的是不久前他才把自己的嫡亲女儿嫁给了当时的豫王,且力主立他为太子。
萧故沉吟片刻:“谢勋势大,兵临城下,皇城不可避免要有一场恶战,武将皆已登城,陛下万金之躯不可身处险境,如今不到万不得已唯有迁都方可保全先帝基业。”
心冷的时候,怒气随即上涌,沈覃舟杀意中染上几分冷嘲,薄唇启合,冰冷道:“大人也知先帝尸骨未寒,武将在前方上阵杀敌,他们都没说什么,你们倒是贪生怕死起来,主动替反贼劝降。怎么?陈周一朝降了一次,如今也不差这一回了么?”
女子凌然的斥责声回荡在太和殿上空,这些堂堂七尺男儿不乏有羞愧难当的,有眼神闪烁飘忽不定的,但更多的只是红个脸。
无人起身,无人答话。
这时午门外传来徐徐脚步声,一道雄厚中带着尖细的嗓音短暂划破徘徊在太和殿上空的压顶黑云:“列位大人怎么都忘了,皇城里头还有三千两百二十一名太监,若将军战死,老夫还可以领着他们登城杀敌啊!”
来人赫然是先帝在时惯用的秉笔太监冯央,谁能想到最后关头是他保住了沈魏最后的尊严。
“冯公公大义,请受昭荣一拜。”沈覃舟眼眶微红,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中朝那紫衣鱼袋长磕而落。
冯央亦红了眼,当着百官之面惶恐扶住沈覃舟,不知觉老泪纵横,几近哽咽:“殿下你折煞老奴了,这是老奴应该做的啊!”
忽然殿内传出刀剑坠地的铿锵声,期间夹杂着男人癫狂的嘶吼和女人凄惨的哀嚎,几名宫娥尖叫着匆匆跑出,湖蓝宫衣上沾着点点猩红。
“不好了,杀人了!”
“太子殿下疯了!”
“太子殿下杀了太子妃!”
“什么?”萧故脸色瞬间煞白,瘫倒在地,声音凄厉,踉跄着手脚并用爬起,便要往殿里冲:“女儿啊!我的女儿!”
沈覃舟脑子轰得一声,耳里也是一片拥堵,不久前夫妻恩爱情意绵绵的画面犹在眼前,她怔愣片刻,厉声喝道:“不许进去,谁也不许进去!”
太和殿内殿试时的群英荟萃仿若昨日,这是沈覃舟人生第三次踏足此地,身怀六甲的女人倒在地上,身下不断溢出的鲜血将华丽宫装浸染,沾上至亲之血的天子配剑脱手摔在尸身边泛着凌冽寒光。
“阿湛,你这是做什么?”沈覃舟孤身入殿,缓缓在那个死死抱着妻儿尸身的男人身前蹲下,麻木开口,“如儿肚子里还有你的孩子,你怎么下得去手?”
“就是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谢家人更不会放过她。”沈覃湛抬起眼,面色铁青,眼中闪过迷茫和痛色,“阿姊,沈将军死了,郑将军也死了,甚至还有张远纯……他们都死了,没有人了,再没有人可以用了,败局已定。”
“阿姊,我对不起父皇,他辛苦打下的江山到我手上不过三日便要亡了。”男人耸起单薄的肩膀,在寒冷的夜里轻轻发抖,“沈魏江山不过二世而亡,我便是到了地下也无颜面见父皇了。”
“阿姊,谢家怎么就反了?”沈覃湛脸贴在亡妻冰冷的凤冠上,双目失神,喃喃自语,“怎么就反了呢”
索性坐在地上,双手探入袖中,沈覃舟盯着他,眼神冰冷,语气也冰冷:“那你降吗?你若要降,只需开城门献国玺,向谢勋俯首称臣,届时说不定他便会放你一条生路,甚至善待于你。”
沈覃湛霍然激动起来,目光凶狠死死盯着她,口中念念有词:“不!我不降!即使大势已去,我也要背水一战,与这江山社稷共存亡!”
沈覃舟凝视着他:“哪怕必输无疑?”
“哪怕必输无疑,我也宁死不降!”沈覃湛胸膛起伏,死死咬牙。
姊弟两人此刻犹如笼中困兽,绝望又决绝。
“好样的,这才是我沈家子孙,这才是我的好弟弟!”沈覃舟豁然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那笑是那样真心实意,洒脱释怀,“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阿姊永远支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