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覃舟相信这次失手,还有下次,毕竟美人刀,刀刀致命。
事在人为,她不信他次次都能这般命大。
“郎君,院判来换药了。”柔婉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那是红袖的声音。
这里竟然是闻渊阁!
他疯了不成!
沈覃舟心中惊骇,他却缓慢细致地摩挲她的脖颈,笑得残忍:“她醒了。”
红袖的声音染上欣喜:“公主终于醒了,我这就去请院判进来。”
“丹蔻呢?”沈覃舟无声问他。
谢徽止却阴鸷地瞧着她,抿着唇拂袖而去,吩咐红袖:“给她倒盏水。”
闻渊阁的日子和别院并无什么不同,只是谢徽止再未露过面了。
红袖成了她的贴身侍女,很早之前她们因着同一个人有过交集,沈覃舟不知道她在谢徽止跟前是否这般絮叨聒噪,不过她对这对主仆倒是一视同仁地冷眼以待。
她说,谢府除了谢徽止还会回,其他主子都各有各的前程要奔,如今阖府上下要伺候的,除了谢徽止就是她了。
她说,谢徽止上元节遇袭这件事皇帝震怒,下令刑部彻查上京城里一切和前朝有瓜葛的官员,他认为这是有人心怀旧主在蓄意报复。
她说,刑部大牢关了一批人,北街菜场砍了一批人,皇城门上挂了一批人,总之每天都有人在被清算的恐惧中死去。
她说,谢王两家正式退了亲,是王家主动提的,当然这并不影响两家的世交情谊。
她还说,谢徽止受伤了,刺客偷袭成功,那箭上涂有剧毒,即使刮骨清毒,这几年他都不能再搭弓射箭了。
夜里下人抱来一只雪白的异瞳狮子猫,那猫起时精神头并不太好,恹在人怀里也不叫唤,尾巴松松垂着,见到沈覃舟的那刻却陡然来了精神弓起身子径直跳到地上,喵呜喵呜往她怀里钻,爪子也控制不住一下一下挠着女人素白的裙摆。
“富贵儿。”沈覃舟且惊且喜,蹲下身子抱起那狮子猫掂了掂,心头更多的是触景伤情,这猫还是阿湛送的,抬眼,“谢徽止人在哪?我要见他。”
耳房里他正偏首看书,执一只莲瓣盏,慢悠悠品茗,姿态从容闲散,外头的腥风血雨好似全然被谢府阔大的院墙隔绝在外。
红袖将她引至耳房便悄声退去,谢徽止抬眼见她怀里抱着只猫儿,神色既不见悲戚憔悴,也不是兴高采烈,只像是淡然接受当下一切。
若真如此,也是极好,偏他再清楚不过这只是沈覃舟用来麻痹自己的假象和示弱,一旦自己放松警惕或露出破绽,她就会出其不意要自己的命,就像上元节那夜的惊心动魄。
“红袖说你要见我。”
沈覃舟抬眸见他唇角微往上勾,眼尾放松,心情似乎极佳,轻启薄唇:“你既不来找我,我便只好来寻你了。”
谢徽止抬眼看她,眉尖略挑起:“我以为是你不愿意见我的。”
沈覃舟掀起眼皮,微声道:“你伤养得如何了,听红袖说那箭上涂了毒。”
“要让你失望了,一时半会儿我还死不了。”他俊颜微笑,犹如朗月在怀,“你呢?”
沈覃舟揉着富贵儿雪白细腻的毛儿:“还行,只是脖颈上的伤怕是要留疤了。”
谢徽止蹙眉,视线若有似无落在她身上,低声呼唤:“你过来让我看看。”
沈覃舟默默看着他,手上力道不由紧了紧,痛得那猫儿有些不安分,却还是缓步上前。
待她走近,谢徽止便弃了书,放了茶,自然将她的腰肢圈搂,将人挪到腿上来坐,修长的指尖挑起她的乌发和领口,伤口早就结痂,无需涂药,只一道灼眼的褐色横亘在玉颈上,好似瓷器破碎后的笨拙拼凑,当真是可惜了,他的眼睫在沈覃舟看不见的地方细细颤了颤。
“是不是很丑?”怀里声音闷闷的。
谢徽止看她僵硬的身子和扭到一旁的娇靥,煞有其事点了点头:“是很丑。”
“……”
沈覃舟面上不显,松开抱着猫儿的手,转而紧紧抓住他的手腕,指甲深深扣进他的肌肤,带去刺痛,默不作声宣泄自己的不满。
谢徽止也由着她,只觉此时的她就如同那白毛畜生般挥舞着爪子龇牙咧嘴,实际上这点举动,在他眼里只剩下生动,于是扶额轻笑道:“丑点好,给你长个记性,免得你动不动就拿自己性命来要挟我。”
沈覃舟抿了抿唇,恶人先告状:“是你先把剑架我脖颈上的。”
谢徽止搂紧她的纤腰,将下颌摆在她的肩头,柔声控诉道:“分明是你先动手的,再说我怎不知你何时这般乖巧听话了,还没说什么就自己撞上来了。”
昨夜你死我活,今夜你侬我侬。
只要两人愿意在粉饰太平方面都是个中好手。
落幕
正是春分时令,月色下的闻渊阁草木扶疏,花团锦簇。
晚风拂过竹林,两人坐了许久,直到第一壶茶水冷透被泼在点点翠叶上,谢徽止才另煮一壶新茶,水汽酽酽,他揉了揉她的发,在她光洁的额头啄了啄,水注入杯,嗓音温和:“这是淮南道寿州寿春郡新上贡的霍山黄芽,滋味浓厚鲜醇回甘,想来能讨你的喜欢。”
沈覃舟从他手中接过茶盏,茶香清浅满室生香,垂眸见汤色黄绿明亮,慢慢呷了一口:“我记得你爱喝浓茶。”
此话一出,谢徽止的眼神像点烛似的,瞬间亮了起来,脸上也有清淡的笑,临窗照室,更添翩翩浊世公子之感:“难为你还记得。”
她不紧不慢又呷一口,冷眼看他一个人的兵荒马乱:“这些天红袖一直下意识煮浓茶,我想不记住都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