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马儿似乘风飞起,一往无前,可就算这样,沈覃舟还是听到身后轰隆马蹄越来越大,似是暴雨临近前的压境闷雷。
万幸这一次她赌对了,身后再无人敢放箭,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直追下去。
再次踏上殁儿崖的必经路,回想上次亦是这般狼狈。
两山相隔之间,前路赫然是条天堑,弃马入林,沈覃舟一言不发紧跟前方人,兜兜转转果见殁儿崖人迹罕至处有一条摇晃吊桥,只是年久失修,桥板多有损坏空格,即便踩上去,稍有行差踏错也会有一脚踩空,坠落深渊崖底的风险。
谢徽止追得很快,见两人欲过桥,心知一旦他们成功过桥,必会拔刀将桥链砍断,到那时自己再想追便只能从绕道西洲,而他却再不能容忍她的离去。
远处一声鹰鸣,如泣似哀。
谢徽止在众目睽睽之下搭弓上箭,对准那道此生爱恨交加到极致的身影。
他的箭术一向是极好的,他有这个自信。
吊桥狭小仅供一人独行,沈覃舟催促邬邺琰先行自己断后,彼此清楚若留他,谢徽止必不会手下留情,而她失去他的庇护更罔轮逃出生天。
只是邬邺琰才刚踏上桥板,回过身来伸手想扶人上桥,便听得女子一声凄厉哀嚎,沈覃舟应声倒地,右腿赫然插着一只羽箭鲜血淋漓。
“阿舟!”邬邺琰一双眼立时血红,头脑险些被气血冲炸,当即便要冲下吊桥去扶她。
“你别过来!往前走,别回头!”沈覃舟咬牙嘶气,抬眸刚好见远处谢徽止面无表情从箭囊抽出新的羽箭瞄准的方位正是他。
大局已定,沈覃舟不由心下怆然:“阿琰,我可能过不了桥了。”
不是可能,是一定,正常人过这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何况她如今拖着一条伤腿。
“殿下,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什么,既然你二人铁了心要做一对亡命鸳鸯,那这次我成全他。”说话的是一个眉眼极其温柔的男子,脸上笑意浓深。
透过冷汗浸湿的眼睫,她模糊地看见谢徽止骑在那匹照夜玉狮子上,搭弓执箭的身影恰如当年,眼中惊惧闪过:“住手!是我错了,算我求你,放他一条生路罢。”
只见谢徽止满脸阴云密布,黑润的眸子不可置信望着她,声如碎玉,说不上是仙气更多些,还是寒意更深些:“为了他,你竟向我低头。”
沈覃舟的眼神颇有嘲讽:“你想要的不一直都是这个吗?要我向你低头,要我臣服于你,要我奴颜媚骨讨好你。”
谢徽止没有吭声,垂着墨黑纤长的睫毛,看着她祈求的身影出了会儿神,然后才簌簌抬起眼帘,只是他的面色更阴鸷了些:“我从不要你低头,也不要你的臣服,更不要你讨好。“
“我要你爱我,要我们前尘尽弃,从头来过,我要你用你在乎的一切向我发誓永远不会离开我。”
沈覃舟几乎是哑着喉咙脱口而出:“我答应你,只要你放过他我什么都答应你!”
“无耻匹夫!”邬邺琰蓦然侧过脸,只见他剑眉凌厉,目光如炬,怒气冲冲道,“阿舟家国亲友皆丧你手,你竟还厚颜无耻要求她对你尽释前嫌!”
“邬邺琰,你不要说了!”她厉声喝住他,生怕他那句话惹怒那人,下一秒就倒在她的眼前。
邬邺琰痛声道:“阿舟,我不要你求他!”
“你听我说。”沈覃舟放沉了嗓音,但口吻很轻,似在同他商量,“你活着,我才有希望,王珏下落不明,你就是我最后的退路了。”
邬邺琰听着她说话,心头百味陈杂,浑身气力尽数抽尽,怔怔立在当场,目光空洞看着那个惨白憔悴的女子:“那你呢?谢徽止绝非善类,他能把你留在身边定是有利可图,等哪天你没有利用价值了,我再后悔也晚了。”
“他到底不会杀我,无非受些折辱,可你今日要是葬身此地,我便真只能随你去死了。”沈覃舟心跳极快,冷静下来后就像水塘里干涸的鱼儿,挣扎过后终于死透,可她仍不放过那一线生机,“邬邺琰你走罢,我在上京等你,等你什么时候做了西洲王,就光明正大来找我,到那时我们堂堂正正出玉门关。”
可谢徽止却没有立刻答话,目光迅速从邬邺琰仇深似海的眼跃过,而后杀伐决断道:“可我不信殿下,斩草要除根,他留着终究是个祸患。”
“今日你若杀了他,我便从这崖上跳下去呢。”沈覃舟泪流满面,拔高嗓音,声嘶力竭吼道,“他是我最后的朋友了!你已经把我所有的亲朋好友都赶尽杀绝了,若再杀了他,我于人间再无软肋到那时你也再不能威胁我了。”
“这是最后一次。”谢徽止目光阴郁又残忍,松下拉弓的手。
殁儿崖上的风吹得沈覃舟的衣裙不断拍打手臂,猎猎作响,目送邬邺琰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林中,谢徽止下了马一步步朝她走来:“走罢,跟我回家。”
她那里还有家?
沈覃舟在他的十步之远释然一笑,然后根本不给眼前人反应的机会,当着他的面翻身坠入身后漆黑无垠的万丈深渊,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眼,是谢徽止眼中一点点破灭的光芒。
一切起于殁儿崖,也将终于殁儿崖。
这就是她的从头来过,而她如他所愿。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内室人影憧憧喧嚣不止,谢徽止如同一尊泥塑的雕像侧坐榻边。
红袖端来一盘清水伺候洗漱,铜盆倒出容颜的那刻,他猛然将布巾抛下,冰凉的水珠溅在面容上,带来一瞬清醒的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