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覃舟直勾勾瞅着那绿瓶,忽然无边惆怅道:“想起一个倒霉鬼,为了保护我,被人砍了手,本来能活的,可惜剑上有毒,寺里师傅折腾了三天用了很多草药,还是活活疼死了如果那时有这药就好了。”
“殿下杀过人吗?”
“怎么这么问?”
“好奇。”
沈覃舟垂落眼睫:“有,一剑封喉。”
“殿下年纪虽小,心性却坚韧。”烛火中他的手本就白皙修长,碧绿瓶身更衬得其愈发晶莹,指尖粉白如青葱,上面不慎沾染点点殷红,那是她的血。
沈覃舟恢复玩世不恭的情态,弯弯的唇角使她像只未通人性的精怪:“你既救了我们,待见了阿耶,一定让替好好谢谢你。”
谢徽止乜过眸子,眼尾泛着些玩味,见她一脸认真煞有其事,不免失笑,随口应承道:“那便还望他日公主回京,勿忘今日所诺。”
沈覃舟微微侧过脸,只觉今年冬天很快就要过去了。
“殁儿崖这名字听着倒怪,可有何典故?”
沈覃舟笑意渐淡,长眉蹙锁,言辞间多了嘲意:“自欺欺人之举,说是殁儿崖,实际下面只有女婴。”
谢徽止不紧不慢倒了两盏茶,神情渐渐沉下来:“如今的陛下出身豫州,这样的悲剧总会少些。”
“可这普天之下又岂止一座豫州城,一座殁儿崖?”沈覃舟幽幽叹了口气,黑黢黢的眸子多了几分探究,“郎君觉得今日这场刺杀,幕后主使是谁?”
谢徽止侧首凝着那盏空荡荡的灯,他的沉默令沈覃舟生出诸多无力感:“前朝余孽。”
“刚开始闹闹哄哄的,倒忘了问留了几个活口?”
“无一活口。”
沈覃舟蹙眉:“为什么?”
“这些人训练有素,齿中藏有剧毒,一朝被擒以身殉国。”波澜不惊的语气再加上轻描淡写的腔调。
沈覃舟顿了顿,浓黑眼帘垂落:“倒配得上忠义二字。”
三月殿试
三百四十二名新科进士追随礼部侍郎李云的步伐,按会试名次先后穿过千步廊齐聚承天门,待通过金吾卫的例行搜查后,便以承天门为过端门至午门,后依排名单双分两列而行,其中单数走东侧掖门,双数则走西侧。
“诸位如今走的左右掖门,只会在殿试及大朝时开启,待你们正式领了差职,便只能走午门两侧的门洞了。”数丈高的朱红大门尚紧闭着,李云看着这群意气勃发的昂扬少年,被他们的精气神儿所感染。
“那这中间是?”有人遥遥指着正中间的朱门。
“自然是供陛下专用,再就是传胪大典结束后的一甲三名能获此殊荣了。”李侍郎淡笑如春风,“这对天下学子而言可都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我听我爹讲过,即使是皇后殿下也只在封后大典上才可从这走。”人群中有一少年目光澄澈,笑容有些腼腆,望向李云带着肉眼可见的敬仰之情。
“总之读书人一辈子也就这一次机会,端看诸君中哪三位能脱颖而出了。”
“大人那你呢?”说话的是另一少年,他肤色带点黝黑,身子不比旁人羸弱反倒结实魁梧,说着一口蹩脚官话,态度也甚是鲁直。
“此次春闱乃本朝首次,本官自是无缘。”李侍郎负手而立,微笑道,“约莫再过两刻钟就差不多了,诸君且在此处耐心等候,届时自会有人领你们进殿。”他是陛下钦点的主考官之一,殿试期间需他亲至的地方还有很多。
李云才走,寂静人群中就有人低声开口,奈何四周开阔,再如何压低声量也被众人听了清楚:“子龙兄,你说我们中间谁最有希望?”
那位子明兄明显顿了顿,只将嗓音压得更低:“不知道。”
旁人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却只听了个寂寞,不免失望。
“别人我不知,但我们谢兄定然榜上有名。”这人说话腔调跟他性子一样招摇,在场大多人也都识得他,不知家里找了多大门路才塞进来,是个胸无点墨的纨绔。
谢苑自然是不识得这人的,但少年虚荣心得到满足,他虽面上不显,心底还是很高兴的,于是头昂的愈发高了。
“那是自然,谢兄文采斐然、风流倜傥,他不做状元,谁做状元?”接二连三有人起了奉承心思,
“谢兄是豫王殿下伴读,正所谓名师出高徒,谢兄一举夺魁定不在话下。”
在场不乏有心思活络的,或真心、或假意,无非动动嘴皮子便能向谢氏卖好,何乐而不为。
“近水楼台先得月,他得状元不足为奇。”
这番话无疑指名道姓说谢苑舞弊,旁人纷纷住口看戏,只见谢苑洋洋得意的神情迅速冷下来,循声找到那人,却是个文弱书生,想来生活拮据内衬隐见线头,不修边幅,胡子拉碴。
年轻气盛的少年自不会忍气吞声:“你若觉得不服大可和我比试一场,这般阴阳怪气又与长舌妇人又有何异。”
那书生却冷笑哼声:“都说科举是这天下最公平的比试,可你看看在座有多少人的父亲不是为官做宰?又有多少是如我这般的市井小民?”
谢苑也毫不留情回怼道:“陛下开春闱是为施恩天下,并未不许我们这些官宦子弟参加,会试本就是优胜劣汰,有人高中自有人落榜,自己无能便不要怨天尤人。”
书生忿然回首,怒目而视:“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副高高在上的嘴脸,得了便宜还卖乖。”
“宫规森严,诸位还是谨言慎行为妙。”
殿试还未开始就有人当众质疑会试的公正性,众人暗叹此人冲动无脑之际,也吓得一阵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