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覃舟蹙眉瞪眼:“不想去算了,当我没说。”
河道流速平缓,天清气朗,舟子没有挂帆行的慢悠悠,渐渐入了渡口,江面往来舟船络绎不绝,有单人撑篙的小舟蓬船在水面往来穿梭,和路过船只贩卖些清水干粮,吃食瓜果,亦有抱着乐器的歌女坐在花船上,闲闲撩拨着琴声,等着被行客点上船来卖唱。
岸上远远传来琴声,谢徽止闭上眼,侧耳细听那叮咚之音,狭长明亮的眼旋即睁开:“新得了把好琴,还未怎么弹过,我特让人带上了船,今日风月正好,不如共奏一曲。”
“红袖去把那凤尾焦琴寻来。”
说着他已不顾沈覃舟满脸的不情愿将人揽在膝上拥入怀中,胳膊环过她,修长十指紧贴着她的指尖,轻轻施力,带着她撩动琴弦。
沈覃舟木这张脸由他带着,今时今日她哪里还能弹出什么海晏河清、清风明月的曲子,夜里不用琴弦勒断他的脖子,就是好耐性了。
琴声清脆流转,见她指头已然发红,谢徽止方才停手,下颌搁在她肩头,宛而一笑,柔声道:“和我在一起就这样不情愿,当初你与周藴在相国寺琴箫共奏不是有意思得很。”
沈覃舟只觉他那笑容极冷,唇线抿如刀脊,寒意森然,抿着唇良久方道:“此时心境如何能同当时相比。”
谢徽止转向她:“关键还是看人罢。”
沈覃舟皱眉,凝望着案上的九尾琴,才发觉这琴赫然便是昔日驸马所赠那把,难怪如此眼熟,于是她用她乌黑的眼睇着他:“你这是抽的哪门子疯?他是我的丈夫,我和他怎样都是天经地义,你现下又把这琴寻来莫不是存心给我添堵。”
“谁让你总心不在焉,你人虽在我这儿,在这艘船上,可心从来不在。”他的语气转为闲散,“那时看你和周藴情意绵绵,着实是让我好生羡慕,如今换做我和你,便也总忍不住比较一二,还望殿下勿怪。”
“无聊至极。”说罢,她便甩袖进了屋。
逃出生天
游船过屠沽,自出琅琊地界江水便愈发浑浊汹涌起来,同时两岸景遇也大不如前了,滚滚波涛中断壁残垣夹杂着锅碗瓢盆在水里翻滚飘荡,听得左右船客闲话,原是雨水冲垮澎湖沿岸屋舍,家破人亡、卖儿卖女的人家不在少数。
商客聚在舟头闲话,见旁侧游船有一素衣女子,眉眼如画,周身首饰全无,头上只一支古朴木簪,正侧耳凝神听人讲话,而后船内又出一清俊郎君,两人并肩似是夫妻亲昵,可那女子却又从始都是冷脸,尤其对那郎君更甚,反倒那郎君谪仙一般的人物似也下了凡,对这女子可谓殷勤体贴至极。
谢徽止将目光挪回,落在她无甚表情的面容上,缓声道:“澎湖水患已经报上去了,关于赈灾济民的相应事宜朝廷也在安排了。”
自谢勋借机以雷霆手腕肃清朝野后,册立谢徽止为东宫太子的旨意便正式下来了,如今他人虽不在京,可朝堂上的风吹草动却也不是一无所知。
沈覃舟微微蹙眉,漠然开口:“记得豫州也曾有过天灾,只一夜蝗虫席卷九城七十二县,地里庄稼颗粒无收,草木皆尽,听说那时的朝廷也派了赈灾银子,不过被当时的太守给贪了干净。”
“烈帝也因此下决心反周,殿下是想提醒我要重视这次灾情。”游船在江面轻晃,他微叹。
“不是提醒是警告,易子而食这种事当年我见多了,现在也不想再看。”沈覃舟语气往下沉,黑睫掩住落寞,“到底他们也曾是大魏子民。”
谢徽止拉起她微凉的手,循循善诱:“只要殿下愿意他们依旧是你的属民。”
“若想让我依附谢氏茍延残喘,无异痴人说梦。”沈覃舟错开视线,目光专注落在岸上一卖身葬父的孤苦女子身上,漫不经心道,“都说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做公主这些年我还从未去过,等过了镇江,向西折行,不日便能到金陵,届时随我上岸看看罢。”
金陵是陪都,亦是仅次于上京的繁华重心,商贾如云,确实是不可错过的好地方。
谢徽止平静无波,淡声应和:“正好南朝第一鸡鸣寺亦在金陵,殿下到时陪我一同去上柱香可好。”
沈覃舟闻言不禁多看他两眼:“从前你不是最厌鬼怪神佛,如今好端端倒眼巴巴上赶着去上香。”
他未看她,良久之后:“就当是替灾民祈福。”
“不思如何治灾救民,反倒把希望寄托在这些子虚乌有之事上,你简直无可救药!”甩开他的手,沈覃舟凤眸微扬。
天光放晴,游船扬帆行得很快,越往西行,景色越精致,风情也渐缠绵,一路赏景观花,谢徽止频频指点路过景色典故,沈覃舟静静听着,目光从那些景致上掠过,风吹得人身子软绵绵的自然便把东边的家破人亡抛之脑后。
白日两人携手看花,夜里枕上缠绵悱恻,日子竟也咂磨出几分味道,至少他是乐此不疲的,至于沈覃舟的主观意识从来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两人心知这场独角戏,只要她在,他便唱得津津有味。
霞光披天际,檐铃送客至,一日里鸡鸣寺最好的时刻莫过于此。
沈覃舟掀帘远远瞧着鸡鸣寺硕大壮阔的牌匾,几声佛诵隐约自远处传来,心头略紧了紧,只垂下眼睫将车帘落下,马车缓缓朝古寺驶去,最后停在山门前。
人还未下车,就听得外面乌泱泱一大群人恭敬行礼,“恭迎太子。”
沈覃舟双手抚在膝头,头微微昂起目不转睛注视着他,外头那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当然也不想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