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他为何要救他,既然救了,为何不把乐恒一并救出来。
元十四告诉他,他救他是因他觉得昏君气数已尽,他已打算自立,而这依赖六千沈家大军,沈家军虽因赈灾的缘故驻守在元十四的地盘,听的却是沈天山的号令,所以他不能死。
至于乐恒,在他赶到时已然断气,他一匹马驮不动两个人,只能放弃了。
他还是不信,既然他能活着,乐恒就一定可能活着。
元十四说,沈家上下被烧得面目全非,如今仵作清点人数,终于数出来少了一男一女,所以他也派人探过,可少的只是一个慌乱中投了井的婢女,从井里捞出来后,人就齐全了。
压垮他的最后一棵稻草,是元十四从长荣乱葬岗里带回来的沈谦桑夫人的骨灰和乐恒的尸体。
那尸体与乐恒身量无异,腰间有一块玉,他颤巍巍地碰了下那块玉,他认出是他送她的那枚印,这么多年她一直随身戴着。
最后的希望破灭了,哀莫大于心死,面对朝廷的四处通缉,他只想一死了之。
他甚至写好了遗书,挂好了白绫,却因为腿脚不利索,不小心碰碎了花瓶,被元十四的护卫发现拦了下来,狼狈不堪到极点。
元十四说,既然乐恒以命相护,他就更不该寻短见,而沈家上下近百冤魂等着他复仇,枉死在白虎关的三万沈家军等着他讨回公道,乱世将至,几千万百姓即将流离失所,死对他来说,太便宜了。
他连死都不配。
长荣城乱了以后,他换上了丧服,将父母的骨灰葬回了老家,将乐恒埋在了岐城郊外,聚集散落各地的沈家大军十万人,辅佐元十四称帝。
景帝崩,乾国亡,他再无处为沈家讨回公道,而如今的成王败寇的局势里,沈家也不再需要这个公道。
他只等着统一北丰和后宁,尽快打造一个太平盛世,然后带着乐恒去碧云山。
然后青岚出现了。
他笃定是魏慎寻了个模样相似的来乱他心智的,直到那天下大雪,他鬼使神差地想到另一种可能……
盛阳从未办过武林会盟,景帝四十二年初正是时疫横行的时候,百姓闭门不出,这件事无人不知。
所以青岚不仅说了谎,还失了忆。
他还未来得及进一步确认,北丰刺客就来了,她救了他,和乐恒一样。他几乎失智地慌忙解开她的衣裳,试图捂住她的伤口……
他看到了她身上的陈年箭伤,左肩一处,背上一处,腹部一处……
是乐恒。
很奇怪的是,他以为会汹涌而来的诸多情绪并未出现,他喊来了医师,安顿好阿锦,一切都妥善地恢复原样之后,医师告诉他青岚的命保住了,只需休养即可。
那些思绪和情感忽然就砸了下来……
乐恒还活着,她竟然还活着。
他先是大笑,然后眼泪就这样疯狂地涌出,他坐在青岚门外的台阶上失声痛哭。
本来已经死寂多年的心突然炸开,有带刺的藤蔓从中疯狂生长,刺穿五脏六腑,他呕出一大口血。
雪又开始下了,冷风刀割一样,但他感觉不到疼了。
五年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还活着。
可是这五年,乐恒又经历了什么呢?
她为什么化名青岚接近他?
她为何会失忆?
她身上还有不少旧伤,又是哪里来的?
元十四为何骗他?还是有人骗了元十四?
无数个令他不寒而栗的问题冒出来,他能隐约猜出些答案,但他自知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况且有些真相,譬如当年的事,她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沈天山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夜空和撒下的飞雪,他知道更大的麻烦还在后面,但他还是前所未有地感到畅快,他甚至有一种现在就抱着她退隐山林,逃离这乱世尘嚣的冲动,从今往后是天下大乱也好,盛世太平也罢,都与他们不相干了。
但元十四的话犹在耳,既然活着走到了这一步,已无路可退。
青岚不知沈天山心事,只是昏昏沉沉地睡了又不知道多少天,伤口逐渐愈合,神智也逐渐清明了些。
也不知道凌五怎么样了,会不会因为刺杀失败被玄狐宗折磨,如果他真因她遭了难,她就又欠了他一大笔账,这辈子恐再难还清楚了。
她叹了口气。
一个杀手不该爱上她的猎物,这是基本的道理,她自以为事态基本可控,直到身体先于头脑做出反应,她才明白。
这回她算是栽了。
若是丹粟一定不会这样,说到底魏慎派她来只是因为她这张脸,全然不顾她根本不是这块料。
要不就此叛变吧!
青岚心中冒出这么个念头,她不是一个有什么家国大义的人,效忠魏慎,只为继承父亲遗志外加报答救命之恩,但她自觉已做得不少,其实后宁多她一个还是少她一个都没太大所谓?
不行!
她若叛变,凌五会死的。
刚刚兴奋起来的心又沉静了下去,她与沈天山,隔着不止一个乐恒,还有沈天山与魏家的血海深仇,还有整个宁国和乾国。
失忆后第一次爱一个人就是这个状况,青岚拍了拍脑袋,很是惆怅。
凌五此刻的境遇如青岚所料,因刺杀失败,虽说将线索引去了北丰并未暴露,但败了就是败了,未等魏慎有何指令,自请去玄狐宗宗主那里领罚。
玄狐宗宗主手段向来狠辣,对凌五这个不入宗门的倔驴本就看不惯,原先是念在他武功不错,做事妥帖,也不说什么,此番折腾下来,刚好是个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