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这一切终于有了施展的空间,热血却让陈雁行更加冷静。往日那个时不时插科打诨的姑娘不见了,从出生就被当做将领培养那个的奇才,“百战不惜死”的陈家遗裔陈羽鸿,总算得以见到天日。
乌恩其从陈雁行口中听过她的过去,虽然她口吻随意,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但乌恩其知道这些对于她来说,是难以抹去的痕迹。
如今见她站在愿望的门扉前,乌恩其也忍不住替她开心。
明明她最初对陈雁行只有利用之心,到现在她们可互相称对方一句“挚友”。乌恩其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人之间的情谊。
“潮公主在上南坡一带很被尊敬,上南坡的起义军本与其他人有隔阂,可因为潮公主同陈大人关系好,这点隔阂已经消失了。”裴峋又道。
乌恩其一笑:“好事,潮珞门性子豁达,很适合同将士们打做一片,没什么距离。”
说罢,她站起来在王帐里踱步:“她们俩到还能合得来,不过也正常,都是好武之人。回头再带上白霜,我看她们三应该都能聊的投机……”
“白姑娘是不是有点怕生,”裴峋笑道,“殿下别转了,看得人眼晕。”
“我现在不想这些闲的,就会急。”乌恩其无奈道,
随着计划一步步地推进,她心中的焦躁也渐渐扩大,可作为主心骨,她却不能表现出来,以免其他人受到影响会动摇。
裴峋温声道:“到了这种时候,谁能真正当做没事人?殿下已经把方方面面都顾及到了,急便急吧。”
乌恩其把一缕头发绕在指尖上:“话是这么说……不对,你不就跟没事人一样!”
“那是因为我真正心焦的事情不是这一件,才能优哉游哉地劝您啊。”裴峋苦笑。
“什么?可是哪里出了纰漏!”乌恩其立即紧张起来,甚至忘却了手指上缠的头发,猛拽之下痛得她脸扭曲了一瞬。
裴峋忙道:“没有纰漏……咱们几人谋划了这么久,真有纰漏早看出来了。”
乌恩其深呼吸了几口,这才慢慢恢复沉稳道:“我心里急躁,却又不能说,憋得人有些一惊一乍了。”
“人之常情,”裴峋道,“我也饱受此苦啊。”
后面这半句声音极小,几乎同气声无异。可惜乌恩其耳力目力都很过人,一字不落全听见了。
“你愁什么呢?”她最近在外还能保持,在熟人面前已有些不能继续事事理性了,嘴一快就直接问了出来。
话一出口,她突然反应了过来:“是你答应我的事情?”
裴峋也根本不意外她能一下猜中,叹气道:“您知道还要说?”
“怪我?”乌恩其向后一靠。
“不敢。”裴峋道。
乌恩其又坐起来,身体微微向前探出椅子:“所以你想清楚了吗?”
“大概……”裴峋按了按眉心,他手指骨节分明,肤色比初来鹿角岘时深了一点,但依旧白皙。
“现在还不打算给我说吗?”乌恩其又问。
裴峋抿了抿嘴:“您本来就心烦……我怕您听了会更烦。”
“你困扰我这么久,都快成我的心病了,”乌恩其把手搭在扶手上,好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迫切,“要是给我除了这一桩心病,兴许我就不烦了?”
她自己也好笑,明明关于裴峋的事情她不说无所不晓,可也大致都知道了。为何心中会这么想听他亲口全说出来?
“就怕我害得您更心病,那我就真无法再原谅了,”裴峋深吸了一口气道,“隐瞒您许久,本就是我的不对,您再三追问,想必已经有所察觉。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继续隐瞒下去。”
乌恩其道:“你说,我既然敢问,那就没什么不能听的。”
“我……本名并不叫做裴峋。之所以用这个名字活着,是因为我早该已经死了。为来到这里,才有了这个名字。”裴峋整理好语言,开始讲述。
“您兴许猜到了吧,我最初出现在您面前,是为了当探子。”
他说完忍不住去看乌恩其,乌恩其冲他一点头道:“我知道。”
裴峋一颗心乱七八糟地跳着,把事先想过千遍万遍的话缓缓道来:我父亲本是京官,后因被指控通敌判了满门抄斩,上至祖父母,下至我几岁大的侄儿,无一幸免。
可怎么就独独把我留了下来。他们说我皮囊好,年龄小,训一训放到草原上,要是能笼络住谁的心,便是个好钉子。
我不愿意……可在那儿没有选的权力。总之各种苦都吃了些,他们说我要办事牢靠,就会为我家正名。
我不愿意,殿下,我是个特别懦弱无能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们冤枉了我们家,又反而把正名说的像恩惠?
没有他们,我家何至于到需要正名的地步?在这样的一册史书上留名,真的是什么殊恩厚渥吗?我的家没有了,只有国在强迫我。
来了草原,他们就再难找见我了。殿下,我逃避了自己的责任,我不想为他们卖命,我心里没有他们拼命鼓动的红血,只有一滩腐臭已久的枯水。
我是一个懦夫,放弃了家国,甚至可以说仇恨着……只贪图自己心中的宁静,一意孤行做出了许多不知是与非的决策。
殿下,我就是这样一个连探子都做不好的废柴,却妄想能追随着您,去到那传说中的桃花源。”
他语调平稳,只有眼眶一点一点发红,头也越垂越低。
乌恩其轻轻叹息道:“你总爱说自己懦弱,可使得你走到今天这一步的,真的是因为懦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