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听完了这一应经过,陷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良久,千言万语化作长叹一声,摇了摇头:“周兄啊,周兄。”
她叹,叔宝也叹,两人对坐,俱是满面愁容。
过了会儿,宁和忽然开口道:“叔宝,若你师兄师姐寻到了周兄,可否劳你与我知会一声?”
“你也要找他?”叔宝奇道:“你找他作甚?叙旧么?”
“多年未见,自当叙旧一二。”宁和道,摇了摇头:“不过我找周兄,是想叫他跟我走一趟,去见些人。”
”去见些人?“叔宝问:“见谁?”
宁和道:“见他父母兄长,也见见菀娘。”
“噢,父母兄长。”叔宝点了下头,又问:“那菀娘又是谁?”
宁和说:“是他发妻。”
叔宝大惊:“什么,周师兄还娶了妻?!”
宁和点头,叹了口气:“当年我与周兄一同离乡赶考,没能劝他回家一趟,多年来一直叫我心中难安。如今若能再见,我无论如何,也要将他带回去。”
叔宝张口结舌:“这、这可真是……”
好一会儿,他才道:“那祁师姐怎么办?还有那伏风门的沈媞微。而且,我听说周师兄还认识一个承鼎派的叫做陈燕语的师姐,还有散云山的素云真人……唉,我怎么觉得周师兄还是不要被找到的好。”
宁和:“………”宁和面色复杂。
“女修个个如虎,平日光一个二师姐都已够我受的了,更何况这么多加在一块儿……”叔宝苦思一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一个劲摇头,脸上油然生出对自己这位三师兄生的敬佩之意,感叹道:“周师兄,真乃神人也。”
宁和默了又默,想开口说些什么,又发觉好像无话可说。
倒是叔宝看了看她,哎呀一声,忙道:“我不是说你,你不算!我的意思是,你跟我见过的别的女修全都不一样,倒更像个师兄,也不是——反正,哎呀,我也不知道,我与你一处觉得很是自在。”
宁和不以为意,笑了笑,说了句:“你年纪还小。”
叔宝不喜旁人说他年纪,撇了撇嘴。随后,他低头掐指算了算,站起身对宁和道:“啊,快到申时了,我得走了。你尽早歇下吧。你如今魂体未合,每日清醒之时不宜超过三个时辰。”
“多谢告知。”宁和点点头,也起身来要送他出去。
二人走至洞口时,宁和略一迟疑,问道:“对了,还有一事,我记得那日昏迷之前,我身旁应还有一黑蟒相伴,不知叔宝你可曾见过此蟒?”
“黑蟒?”叔宝摇摇头:“不曾见过,师父只带了你一人回来。那蟒可是妖物?若是……师父向来不喜妖邪之流,你还是自去问他罢。”
宁和听罢有些忧虑地皱了皱眉,道:“好,我知道了。”
一盏橘灯如豆,将满室昏黑中撑出一方光明天地。
那火苗不过寸长,光却极亮,盛在枚薄冰似的白瓷盅里,燃得无声无息。瓷盅外头罩着的琉璃灯球上结了层细细的霜,叫那四散出来的橘红火光有了种隔着轻纱般的朦胧之感。
宁和倚在榻边,着一件宽大绸白道袍,手持一卷书册,借着这灯火翻阅着。火光照在她的微垂的眉眼上,将那副秀雅轮廓拉长出了圈有些缱绻的影子。满头长发随意披散着,显出几分于平日极少见的随性不羁来。
宁和看书时向来极认真,常忘却时间。一页接一页地往下翻着,直至一卷翻完,才怔了怔将书放下,起身绕着洞中漫步几圈,活动着有些僵直的筋骨。
就见在那张她方才倚靠着的幽蓝石榻之旁,地上整整齐齐地堆着一摞足有半人高的书堆。里头有纸书,也有竹简、木牍,一卷卷一册册,数不胜数。
却说宁和独自一人待在这幽暗寒洞之中,起初几日每天只能醒来一二时辰,倒也不觉有多难挨。可后来慢慢的随着这时间的越来越长,就实在有些待不下去了。金煌真人自那日起便再没露过面,那叫做叔宝的小少年倒是来常来看望,却也不是时时都在。
于是宁和有回就与叔宝提了提,问能不能替她找些书来,不拘是何内容,总归能打发些时间。
叔宝听了,第二日直接给她搬来了整整三大筐书。里头既有晦涩经书,大多读来艰深难懂,宁和需得反复诵读,才能勉强领会出几分;也有些详尽分了门类的,如什么河川录、药植录、山石志,剑谱、丹谱乃至菜谱舞谱等;以及各种游记、杂记之类,甚至还夹杂着好些话本闲谈,也不知都是这小少年从何处淘寻来的。
书中所载,大多乃宁和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应材料手法也都非凡间之物,叫她简直如获至宝,每日沉迷其中手不释卷。不知不觉之间,一月之期便已过去大半。
一边漫步,宁和脑中思绪还沉浸书中所写。
她今日所翻这本书名为《山川异兽录》,书中就记载了那日她在书院中所斩二妖之名。其中恶兽篇曰:“有怪狝鹓,虎首鸟足,背生鹰翼,可御风,食人心肺。有怪蛮姖,鼠身而鳖首,其音如吠犬,引旱雷,喜食小儿之目。二怪同进出,常为祸人间。”
这恶兽篇之中,所载共三十有六种妖兽。其中大多以人为食,更兼病疫之祸,每至一处必将流毒四方。看得宁和眉间深锁,心中十分忧虑:妖兽身具异法、力大无穷,绝非常人所能敌。那日书院她虽侥幸将二兽击毙,可也亡二人伤无数,损失惨重。那若是别处呢?若是无她,还有旁人能止恶兽肆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