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和生平只见过一双如此纯粹的碧绿蛇瞳,再联系对方所说的报恩之言,她只能想到那条与自己相伴多年的黑蟒。
这才几月过去,难道蟒兄……这么快就化人了?
那硕大的蛇头吐了吐猩红的信子,似乎十分高兴宁和终于把自己认了出来,左右晃了晃,又缩回原来的人头模样。
见它变回去,宁和顿时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然后望着黑袍男子重新化作人形的面庞,脸上这才有些后知后觉地露出惊喜之色来:“你……真是蟒兄?你修成人身了?你怎会在此处?”
故友重逢,宁和一下自然有许多话讲,涌至嘴边,又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好。
因她是个女子,又是个读书上学考过举的女子,于男于女都不合时宜,宁和这些年来朋友其实不多。平日相处最多的,都是书院里那些学生。但学生是要送走的,赴试之后,多半便不再回来了,一轮又一轮,也做不成朋友。
越少,越值得珍惜。那与自己相伴许久的黑蟒,宁和早已将其视作此生挚友。从前朝夕相处,后来它大了回了山中,却也年年回来看望。深情厚谊,也仅此一蟒而已。能得重逢,于她来讲实乃生平大喜。
宁和双目晶亮,忙将剑还鞘,眉目都是情不自禁的喜意,大步走近,招呼道:“蟒兄!快坐!”
见她欣喜全不似作伪,黑袍男子面色也缓和下来,顺势坐下来,眼睛望着她,嘴唇也跟着有些僵硬地弯了一下,像是在笑。
“蟒兄,你……”宁和给他倒茶,难得的,竟有些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之感。她心头感慨,半晌才笑着说了句:“能见你,我真是欢喜。”
黑袍男子低头看了看放至面前的茶盏,伸出手端起来,喝了一口。
宁和看着他动作,满心的激荡终于稍稍缓了缓。想了想,挑出了个最先当问的,开口道:“蟒兄,你如今既化了人,和便也不当蟒兄蟒兄的叫了。蟒兄你……可有姓名?”
黑袍男子端着杯子,像是思考了片刻,说:“蛟。”
他笃定道:“我如今,叫蛟。”
宁和:“……蛟?只有一个字么?”
她愣了愣,这也算名字?
黑袍男子看她神色,皱眉,问道:“这名字不对?”
宁和摇头:“倒不是不对,只是我们……我们人,一般名字会有两个字以上,前面是姓,后面是名。”
“姓名。”黑袍男子重复道,稍顷,面露思索:“那我,再取个姓?”
黑袍男子问:“你们人,通常用什么作姓?”
“用什么作姓?”宁和笑着道,“那可太多了。姓有百家,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端看你想姓什么。蟒兄你长于山野,想来也无有祖姓,喜欢什么,便姓什么。”
黑袍男子于是陷入思索。
宁和瞧他拧着眉,有些发愁的样子,心头莫名想起了岐山脚下,她那间书院里的那些学生们。她想,蟒兄初化为人形,既无父母双亲,又无师长教导,正是蒙昧时刻,自己身为其友,自然有义务替他讲说一二。
正要开口,却听黑袍男子道:“喜欢什么,就姓什么?”
他看着宁和:“你姓宁,就很好。”
宁和愣了一下,问道:“你想姓宁?”
黑袍男子幽绿的眼眸望着她:“可以么?”
“自然可以。”宁和初听愣了一下,接着便是失笑:“你要姓什么,怎来问我,自做决定即可。”
她又觉得,蟒兄想姓宁,正是与自己情谊深长的表现,心下觉得亲近,不由莞尔。
然而黑袍男子却说:“此话,不对。”
他认真地对宁和道:“你乃,大功德之人。我非人,你若将姓给我,即为,允诺庇护之意。我可借你功德,汲此得天所佑。”
宁和听得这话又愣了一下,随即笑道:“那再好不过。我视你为挚友,能于你有益,我再愿意不过。”
黑袍男子定定望着她:“如此,此后,宁蛟便是我的姓名。”
宁和点了点头,顿了顿,忽然反应过来:“蛟?你……如今,已由蟒化蛟了?”
蛇、蟒、蛟、龙,自古民间便传说不断。宁和自幼读书不辍,自然也看过许多,虽各有分别,但大都离不开蛇蟒化蛟,蛟化为龙之说。如今蟒兄既化了人,又自称蛟,那——
“是。”黑袍男子点头,“我本岐山蟒灵。那日你予我心火,点我灵智,我便生出了神魂。蟒灵有神,则额生角,腹生爪,化而为蛟。我如今,已是条黑蛟。”
宁和心头有些喜悦,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端起茶杯敬了一下:“此乃大喜,恭贺兄长!”
转而,她想起什么,又有些疑惑:“方才我见你头颅显化,却无角,这是为何?”
宁和关切地道:“可是出了什么问题?”
却听黑袍男子说:“被人掰去了。”
他说这话时,语气很平静,脸上也还是那副冷峻中带着点木讷的神情,像是随口谈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宁和一听,当即大惊:“什么?”
“当日你被人带走,我回了山中。”黑袍男子道,“我生出神智,七日后化为了蛟。带走你那人走后,岐山附近,又来了一些别的修士。其中,伏风门,有一个人发现了我。我刚化蛟,虚弱不堪,他将我捉住,掰断蛟角,炼作了契兽。”
他话虽十分简短,宁和却已能想出当日情形,只觉得胸中一股愤怒升腾:“怎可如此蛮不讲理!”
黑蛟却十分平静。
“无须生怒。”他说,“那人虽捉了我,我却也从他处学得许多。也是他教我化人,还有一些法术。待来日,我将他杀了,便了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