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愣了一愣,下榻走出门来。见不止是屋内,似乎连这整座山崖都在震动着。
“青云顶将开,仙梯将闭。”青衣男子不知何时现身,从一株树后缓缓走出,淡淡对她道:“你且去吧。”
宁和闻言,只来得及朝他揖了一揖,便赶紧朝着来时的岩台方向匆匆赶去了。
赶到崖边之时,宁和刚好看到了正在拔空而起的登仙梯。
那真是幅极震撼之景。
青石阶,白玉栏。只见那长长的、一折又一折盘曲着的、她曾一级又一级一一走过的青白长梯,此刻正如一条真正的长龙一般,于茫茫云雾间扭动着躯体缓缓向上,朝着蓝天青云之中腾飞而去。
天光为之色变,山峦为之颤动,飞瀑为之断流。空中全是飞溅的雾和水,七色虹光横跨云间。
直至整条万里石梯终于彻底飞上岩台上空,一切才随之静止下来。接着,宁和仰着头,看见这条盘曲如龙的长梯沐浴在金红的阳光中、飞翔在广阔的云天下,忽然如融冰似的化作无数白色碎末消散了。
这场景与她登梯所遇的那第一个幻境崩裂之时有些像,像忽然下起的一场大雪。却又比那要虚幻许多,雪在空中还没能落下来,便已化去了。因为这一回,是在外面这个真实而又如此广袤的世界当中。
目睹着长梯碎去的那一刻,宁和忽觉脑中一震,茫然间见到那些白色碎末之中似有一小捧穿过了云层,如一群白翅蝴蝶般飞舞着朝自己卷过来。
宁和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这些碎末便落入她掌中,在她的掌心之处汇聚,化作了一枚闪烁着淡淡金芒的云状篆文。
篆文成型一刻,宁和耳畔似听得有人淡淡念道:“登梯者,宁和。”
话音落下,顷刻之间,便有道浓烈好似飓风般的灵气从天穹直降而下,将宁和整个包裹在内。
置身于剧烈涌动的灵气漩涡中间,宁和只觉周身灵压如潮,压得她整个人从皮肤、乃至连呼吸间都是粘稠的。灵气源源不断从天灵灌入内府,宁和甚至来不及思索,便当即将腿一盘,五心向天打起坐来。
宁和体内原本所养出的那点气,与此刻飓风般卷进来的相比简直如同滴水与汪洋,而这些浩如汪洋的灵气浩浩荡荡,将她整个淹没。
宁和内府之中经过这二日的打坐,本就已处处结絮有凝结之象,再骤然迎林来这么一股洪流般疯狂涌入的灵气,霎时之间便从外至内,有如北风中迅速封冻的河面一般寸寸化作了透白而醇厚的液体。
灵气化液,顷刻即成。
这仓促间,宁和用心神支撑着府内不被这浩瀚如山的灵压冲垮已是力竭,一时再无法分出精力来梳理其中那刚凝结成的灵液小湖。
按宁和在书中所读,凡修行之人,内府灵气化液即为结丹之兆,再潜心梳调养纳上二三余年,将灵液压磨成弹丸大小,再辅以功法参悟,能感天地之时,便可结丹了。
总之,虽近,但仍有些过程要走。
于是当宁和发觉自己府中才刚形成的灵湖在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入中渐渐不堪承受,开始颤颤着被挤缩作一团迅速缩小之时,她有些惊住了,下意识想分神去阻止一二,却又因为这一剎那的分神,使得更多的灵气奔腾着闯入进来。
——压不住了。
灵湖被剧增的灵气冲刷着,半柱香时间不到,就已隐隐缩成了副丹丸形貌。
宁和入道时日太短,对于结丹,乃至整个修仙一道上都实在所知太少,此刻一时竟生出些不知如何是好之感来。
她记得书里说,结丹时要以功法参悟感应天地,可她却根本没学过什么功法。虽说如此,宁和其实倒也未有多慌乱。修身养气,养的不止是书气、文气,亦有正气、胆气,以及山崩亦不改色的从容之气。
周遭狂风怒号,而宁和只凝眉专注地着自己体内急剧变化的内府,脑中思索着:何为以功法参悟?如何参悟才叫感应天地?我会什么功法?
如今明确有解的只有最后一问,然而答案是她什么也不会。
就宁和所知,修道者所指的功法,非是具体招式,亦非某一法门,而是囊括了下至养气打坐、口诀要领,上至系列相辅招式法门、特殊心法的一整套修行体系,通常为某门某派不传之秘。如金煌真人传与周琛书的雷火道、祁熹追的烈火道,又如伏风门的御兽之法等。
宁和又想:那么他们又是以其中之何以做参悟呢?此问也不难想,若想要沟通天地,自然当取天生地养、自古而存之物。天生而存者,非心法,非法门,亦非招式,只能是一门功法依存之内核,如雷与火之于雷火道,又如火与烈之于烈火道。
那么,我又可寻个什么内核来做参悟呢?
宁和未经思索便得出,当是剑。我以心生剑,以剑入道,便合该也以剑结丹。
她略一沉吟,抬起手,掌心化出一柄朦胧剑影来。
风旋之处,自是狂风乱舞。而她手中这三尺剑光虽纤细轻渺,却如同定海神针般岿然不动,静静浮于掌心之上。
宁和低下头,望着她的剑,心中再一次问道:我该以何悟剑?又该悟何剑?
她缓缓合拢五指,将这剑光握住,这剑光白若新雪。
宁和不知她是否将心中疑问问出了口,在某一瞬间,冥冥中她似听到了天地之中有回应说:当取决于,你为何拿剑,又欲以剑何为。
宁和握着她的剑,轻而冷,像握了一捧雪。这熟悉的触感让她彷如重回了她第一次握住它的那一刻,那时,正如此刻一般,漫天是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