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宁和叹了口气,道:“熹追,那陈长青,就是你要等的那灵?”
“嗯。”祁熹追点头,道:“门中所载,三日后此间将乱,到时唯有跟在此灵身侧,可得一线生机。”
宁和嗯了声,表示知晓了。
她走到床边,脑中回想着陈长青这一夜种种言行举止,越想、实在忍不住,朝祁熹追问道:“熹追,陈长青,当真不是生人?”
他的目光是灵动的,有情感的,人也是温热的,能吃能饮酒,言谈应对,无一不像是一个真正的活人,而不是祁熹追口中的灵。
宁和记得,熹追说的,灵只是一抹残影,情感所托处,一点性灵留存。
若真如此,要什么样的情感,才能留存出这么一个几乎完整如生的“灵”来?
祁熹追翻窗走了。
夜风扑面,一下将宁和的神智唤回。此时约莫已快五更了,再过一二时辰,天边就要亮起。
宁和走到窗边,想将窗户合上。
然后她一低头,看见了楼下一道黑色的影子。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目光,旁边恰有根火把,将那人一身黑袍照出有些模糊的轮廓。
宁和:“………”黑袍男子站在树下,仰着头。
这人又来了。
宁和与他对视,心头都已生出些无奈来了。
她摇摇头,双手扣在窗扇边沿,正要合上,余光却见那黑袍人忽地原地纵身而起,猛地朝着自己所在的二楼扑来!
宁和一惊,反应却不慢,登时闪身往屋内倒退三步,噌一声反手拔剑,剑尖直指从窗口合身扑进来的黑袍人,厉声喝道:“你要作甚!”
黑袍人从窗外跳进来,落地时不知为何双脚似乎晃了一下,不慎带翻了桌旁的木椅。哐的一声。
他进屋来,倒是没再朝宁和靠近,反而转过身,弯腰将那椅子给扶了起来,认认真真地放回了原位。
宁和看见他动作,心中受到的惊吓缓了缓,往后再退了退,定了定神,握着剑沉声问道:“你欲何为?”
她心头心思电转,自己这边动静不算小,就在隔壁的熹追此刻却还未过来,其中必有缘故。她一边想着,一边思考着如何应对。
却听那黑袍人开口了,一开口,叫的竟是她的名字。
“宁和。”
宁和一惊,按说自己踏入修仙之界以来,短短时日连与金虚派中人相识都没有几位,这伏风门中人,却又是如何得知我姓名的?
“宁和。”那黑袍男子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顿了顿,接着道:“我与你,一别数月。如隔……如隔……”
男子沉默了。
宁和听他“如隔”了半天,实在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睁着眼睛,目光有些茫然。这是她头一次如此近地听这黑袍人说话,还是那样低沉沙哑,且不知为何,这人说起话来似乎总是有些一顿一顿的,像是不大流利。
宁和不禁想起方才在楼下时,那黄三说的“番邦人”之言。听着……是有点像。
那黑袍男子沉默了片刻,转换了话题:“我,是来谢你。没想到在此处,遇见你。”
这句再简单不过,宁和回听懂了,却更加疑惑。听这黑袍男子话中意思,他与自己竟是认识?可……宁和记性不差,翻遍了脑海,也找不出这号人物。
她未放下戒备,站在原地道:“兄台所言,是与我相识?我却不记得。”
黑袍男子听了,沉默片刻,抬手将头上兜帽掀了下来,一双浓绿的双眸定定望着宁和。
白日他站在楼下时,宁和已经看见过他的脸,只是此时更清晰些。高鼻深目,是种逼人的俊美,较之大赵读书人们欣赏的俊逸儒雅是另一种风格,但无疑还是好看的。就像喜欢秋菊的人,也绝不能否认牡丹的艳美。尤其那双眼睛,颜色像浓郁的翡翠,看人的目光则让人想到月下暗夜笼罩的林中,惊鸿一瞥的兽瞳。
黑袍人望着宁和,像是指望她能将自己认出来。
宁和也确极认真地回想了,没见过。
她微微皱眉,口中道:“兄台,你……”
黑袍人忽然上前一步,宁和立刻跟着退了一步,将剑一抬,寒水剑上白光隐隐:“还请兄台止步!”
黑袍男子停在原处,似有些不解,浓黑的长眉皱了皱,道:“你于我,有恩。我报恩,不会害你。”
报恩?宁和满脸莫名,正待开口,就见黑袍男子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脸上浮现出一丝恍然。
认不出么?也是,模样变了。
于是这黑袍男子将脖颈微微一伸,晃了晃——宁和头一次见人能把自己的脑袋这么晃,像是脖子没有骨头一般,那姿势看着真是说不出的怪异。
然后,就在宁和的注视下,黑袍男子把自己的头晃没了。
宁和:“………”
倒也不是真没了,而是换了……宁和眼睛一下睁大,看见就那么唰地一下,对方项上那颗俊美的人头就换成了一枚硕大的、黑色的、光滑冰冷、遍被鳞甲的蛇一样的兽首。
更可怖的是,那兽首下方连着的还是人的脖颈。人颈太细,看着总觉上方连着的巨大蛇头摇摇欲坠。
是的,蛇头。一对铜铃一样的眼珠子盯着宁和,冰冷森然。
宁和猝不及防见得此情景,一口气哽在胸中,心神皆颤了颤。
足足过了数息,她眨了一下眼,脑中开始重新恢复思考,便隐隐觉得这颗蛇头有些眼熟。
她心头一动,再度抬眼看去,忍着不适,试着轻声唤道:“蟒兄?”
黑鳞,绿瞳,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