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溟拒绝:“别人都睡了,你让我怎么唱。”
“那就唱小声一点。”萏竹央求,“秋溟姐姐,你之前说了要唱的。”
秋溟再次叹了口气,将萏竹的头从自己肩上推开,又缩了缩腿,抱膝唱起。
这是一首方言民谣。怕扰人清梦,声音大小就跟说话差不多,气音很多。秋溟根本不敢发力,只能无限降调,却意外地有了些呢喃细语、娓娓道来的意味。柔和的声音绕过每一个人的心头:
“……月亮弯弯挂山头啊,
娃娃向着月亮走,
走一步,看一步,
月亮跟着娃娃走……”
t唱完,很久没有人说话。
陈锡随着秋溟轻轻的歌声平复了心情,t打起精神,暂时将关于何采碧的事情按下。t道:“时候不早了,你们睡吧。”
秋溟皱眉:“您整夜不睡,能撑住吗?”
“比常人能熬些。”
安祁道:“可是您不可能一直看着我们,就算今晚能熬过去,但明天呢?后天呢?始终都会撑不住的。到时候……唉,您不是白费了力气吗?”
“今晚过了再想办法就是。”陈锡“哼”了一声,“我看t们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杀了人去!”
t们上床后才发现,精神早就像虎豹享用过的、破破烂烂的尸体,几乎刚一闭上眼睛,倦意就跟压在身上的被褥一样粘上了t们的身躯,像是泥沼将人瞬间淹没了。
陈锡随意地坐在软垫上,手指紧巴巴地扣着墨剑。t环顾一圈——这动作t不时就要重复一遍——然后,抻手将面前的灯挑亮。
房间里摆了五盏像这样的油灯,为了让陈锡能对任何异动一目了然,而不费内力提高目力。
老人的鼾声是有些大的,在这火光摇曳中,意外有些催眠。陈锡轻手轻脚地站起来,动一动消除这丝困意。
就在t左右走动间,萏竹突然睁开了眼睛——以t语言的清晰度来看,t根本从未睡着:“小爷。”
“怎么了?”陈锡在t旁边蹲下。
萏竹坐了起来。t敛了眸子,神情不明;可以看出这张还稍显稚嫩的脸庞底下,正在酝酿着一些思考。然后萏竹微微仰头,目光沉静地看进陈锡的双眼,就像雪落在盛夏骄阳,冰面腾起层层热气,总之,是不符合这个小姑娘从前所有给陈锡的感觉,t犹如从一个极端到另外一个极端,一下多了二三十年生命的折磨似的。但这不是由于萏竹突然变了,这也是这个姑娘的一部分:“小爷,我睡不着了。”
陈锡道:“那……你跟我说会儿话?”
萏竹点头,然后似不经意地、语气轻轻慢慢地道:“小爷,你不要自责。”
“你……觉得我在自责?”
“当然。”萏竹叹道,“不知道原由什么,人人都需要做点坏事;恨不是垃圾本身,它是倾倒垃圾的动作。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喜欢的人都习惯把垃圾丢给自己,还真是有点难办呢。”
可能有一点舒和的情绪让陈锡笑了笑,道:“你一点都不像十多岁的人。”t没将自己看得太起,因此这句话认真、不带调侃。
“是我的话让你听不懂了吗?但这不是你的原因,我的思绪它本来就很乱。我找不到再适合对你说的了,脑子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出来,完全没有改一改。”
“嗯。”陈锡半是迷惘、半是难过地道,“你劝我不要自责,但我好像应该自责。”
萏竹道:“你不恨那些屠夫吗?”
“t们……何姐杀了t们的亲人,报仇也情有可原。但万不该牵扯上你们。”
“那你恨你何姐姐吗?”
陈锡心头抽疼,t颤声道:“我不能恨t,这世上只有我不能恨t。”
“唉,所以你选择了站在t身边。t牵连了我们,你认为你也有一份。你觉得你应该保护我们,但你的能力又不足以护下我们的性命。你很清楚,即使你搭上了自己的一条命,也不可能保下我们。”
“……你说得对,我确实没能耐救你们。”陈锡的话仿佛从牙缝间挤出来,低沉嘶哑得吓人。
萏竹道:“其实在你对我们愧疚的同时,我也对你感到抱歉。”
“为什么?”
“我白天说,我不想死,我怕死。当时和秋溟姐姐的一通争辩你都看在眼里,一定会很难过。我之后反应过来,却不知道如何补救了。”萏竹轻锁眉头,“我躺在床上,你当时的神情就清晰地出现在我眼前。我不住地想啊想,就再也睡不着了。”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甚至我现在跟你说这些都好像没有意义——你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萏竹那一腔热烈的情感至纯至真到甚至会令人生骇的地步,t带给人的震撼如平静海面下的涡流。像高耸入云、神圣皎白的雪山,像林立在山中,岿然不动白桦;像它们出现在你眼里最沉重的一次敲打。
陈锡无法回答t,t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也许不是需要你保护的弱者。虽然我们的力量的确没有您强大,但我觉得,t们和我一样,在生死决斗时更愿意拿起武器而非躲在你的身后。你不是我们的父母、长官,而是一起对决命运的伙伴。”
“所以,生死都是我们一起挣来的结果。你没有理由责怪自己。”萏竹眸中映着火光。
陈锡扭过了头去。这个姑娘对t的震撼太大了,心脏如高掷空中,久久不能回落。
萏竹已经达成了目的,也不非要一个回答,便道:“好了,这个问题我们就不谈了。你愿意跟我聊点别的吗?如果不介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