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了,反正示弱总没错——“徒儿愚钝。”
暮尘淡漠地瞟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的确不甚聪慧”。
萧晗:“……”
无论暮尘如何啰嗦,反正他不信命,洛寒活着的时候他就不信,现在依旧不信。
命该如此……
萧晗的内心被一股难以挥去的执念盘踞已久,仇恨犹如一条蠢蠢欲动的毒蛇,渐渐将他缠住,越收越紧,毒液渗透全身,最终躯壳爆裂,只剩一缕鬼王的残魂游荡于沧海之间。
沈谪仙激动地跑过来,顺势搭上萧晗的肩膀,“二郎!他们说神器认主,要不你试……”后者顿时转了头,方才的阴翳不曾收敛,吓了沈谪仙一跳,“你、你怎么了?”
“没事儿……”萧晗捏了捏鼻梁,想把那股莫名的邪念压下去,奈何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蓬莱岛特有的弹墨锦霞纹纱映入眼帘,雪粉华,舞梨花,那男子本就正气浩然,加之袍裾的相衬更为飘飘若仙。
萧晗一头撞死的心都有,来者并非旁人,而是他唯恐避之不及的顾子辰。
正打算开溜,可为时已晚,对方略过一众学修,跟沈谪仙寒暄:“沈公子战无不胜,在下委实钦佩。”
“公子言重了,多亏二郎相助。”
“阁下所云‘二郎’是……?”
人死不能复生,上辈子萧晗亲眼目睹顾子辰死于无常鬼之手,结果现在又在蓬莱岛活蹦乱跳的,他头皮发麻,但迫不得已拱手作揖,道:“适才卖弄,阁下见笑了。”
倒不是突然转了性子,江山易改,本心难移,给他一壶花酒照样能白日宣淫,只不过顾子辰实乃人中龙凤,宁可化成孤坟骨,亦不沦为阶下囚。
如今萧晗虽谈不上弃恶从善,但至少他不想再与此等英杰为敌了。
或许当真是苍天有眼,不愿如此光明磊落的人受轮回之苦吧。
“快看!那守奴竟是个老者!”
“萧姑娘召唤出来的守奴,为何与他人截然不同?”
“不会吧……”
“不会什么?”
“据说当年萧掌门求取神器的时候,面对的守奴,也是、是活人……”
“废话!守奴哪有死的!”
“不一样!守奴没有神志,但你瞧那老头,根本不像守奴,倒像个——郎中!”
议论声零星传进萧晗的耳朵里,只见九曜潭惊涛翻骇浪滚,溅起了数丈之高的水花,远在峰顶的学修无一幸免,全被兜头浇了个透。
横亘在云泽间的光影赫然是一头银鳞蛟龙,它一双血睛中暗红的竖瞳像两簇蓬勃的火焰,映着金色螺纹的独角,厚实的龙舌偶尔舐过森白的獠牙,从那张巨口里,传出古老而空洞的声音:“一念离真,皆为妄想,故曰——般若浮生。”
老者晦暗不明地扫视几人,最终指尖轻点萧云清的眉心,一条由人脸汇成的河流涌上,刹那将她淹没。
而与之一同沉入九曜潭的,还有一剑割裂水帘的暮尘。
“他妈的……”暗骂一声,萧晗也紧随其后,不料霄雿躁动,带着沈谪仙先行了一步,“二郎!”
萧晗下意识去够他,脚下打滑,也坠落于雪峰,在顾子辰的注视下,师徒四人飞蛾扑火一般,闯进了九曜潭。
“半仙,把扇子扔了!”
可霄雿就像牢牢粘在了沈谪仙的手上似的,怎么也甩不掉,他急道:“不行啊……”
潭水倒流,人脸沉浮,那些面庞或欣喜、或忧愁、或悔恨、或坦然,就犹如一个巨大的法阵,笼罩在九曜潭的上方。
由于水里呼吸不畅,萧晗难以凝聚灵力,一不小心就失了平衡,整个人朝下栽去,不得已松开了自始至终一直紧握着的手,意识消弭前,他听见站在岸旁的顾子辰念道:“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那在下便预祝各位,好梦长眠……”
萧晗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时,周身的水汽已然干涸,九曜潭消失了,人脸河流也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刀剑交击,一支支箭矢从耳旁呼啸而过,惨叫嘶鸣接踵而至。暴雨般的利箭飞掠过骨肉,高溅的血污在空中抛洒,一个头颅滚落在地,不散的英魂似乎还在附近徘徊,一双杀红了的眼还遗存着仇恨,空气中弥散着越来越浓的血腥气,目及所处尸山遍野,红河映天。
这样的场景萧晗并不陌生,他当年用顾氏一族祭旗时,也如现下般惨烈。
可不知为何,前世那些鲜血令他酣畅淋漓,身体里的每一寸骨肉都在肆意地餍足。然而此刻突然又见到了相似的惨状,竟让他莫名感到悲切,是因为死过一次了吗?虽谈不上对生命的敬畏,但确多了半分肃穆。
“一念离真,般若浮生……这啥意思啊?”萧晗兀自嘀咕,他环顾四周,连个活物都没瞅见,更别提还拎着神器招摇过市的沈谪仙了。
前方的一道鸿沟止了萧晗的步伐,他昂头仰望,四座灵山拔地而起,直通云霄,这地势好生熟悉……
他轻功了得,径直跃过沟壑,落在了一块峥嵘巨石旁,伸手拂去上面的陈雪,三个萧逸隽秀的石刻字现于天地之间——天涯山。
萧晗错愕地退了两步,险些从崖头坠落无底深渊。
他从古籍上读到过,酆都天涯和琼州明净,并称为上修界的两大神山。但由于异军突起,天涯山死伤无数,阴气难消,逐渐被鬼道所占……
莫非,此地正是百年前的亡人谷?!
正想到一半,忽然听得一阵马蹄踏地之声,远远地扬起了一片沙尘。
萧晗静待时机,在看清来人是一位伤者之后,他明显放松了警惕,而且那匹马也瘦得不像话,侧腹连肋骨都依稀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