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靠近柳月生,发现他的气息很快就没有了,随后是心跳,也没有了。就像一个坏掉的娃娃,一动不动。
脑子里空空茫茫的,苍梧在想,很久,是多久?
他一直在等。
后来想起初云山上藏在洞穴里的小兽,苍梧就在自己的树心挖了个洞,把月生放进去。
他继续等。
月生却一直没有醒来。
突然有一天,不知道究竟过去了多久,苍梧像从前一样坐在自己的树杈上,抬头的时候,看见明亮的光芒照下来,绵密的叶子一碧如洗,他想到,月生就是这样从天上掉下来的。
在这个瞬间,苍梧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猝不及防地,落下泪来。
神树的悲伤让整座灵玉山的天空都暗淡下来,万年明媚的灵玉山,下起了第一场雨。
这雨一下,就再也没有停。
灵玉山
鹓扶被花浓一路扛进灵玉山,迷蒙的雨水把他扑了满脸。
花浓像是已经很习惯,就这么淋着,不痛不痒地,只用一点小小的法术保证自己的发型不乱……
靠近神树的时候,花浓停了脚步。
曾经枝繁叶茂风华绝代的苍梧神树,如今只剩下嶙峋的骨架,清癯的枝桠,瘦落落的,荒凉的,孤单的。没有叶子,光秃秃的,只有雨水不停地冲刷,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
花浓眼底浮起浓重的悲哀,但又很快掩去。抬手意思意思扣了扣。
树洞里的人翻了个身,撑着胳膊,定定看了看躺着的另一个人。他已经这样看了很久很久,每天每天都要看很久很久。
暂且把目光移开,苍梧从树洞里出来。
鹓扶被花浓啪唧一下扔在地上,淋了一身雨,像个可怜兮兮的落水狗,可他看见走出来的这个人,这个人和他背后光秃秃的树一样瘦骨嶙峋,他就觉得,可怜的人绝不是自己。
再没有人能比眼前这个人更可怜了。鹓扶这样想着。
苍梧怏怏的,没什么精神,抬起眼皮子扫了鹓扶一眼,让花浓把人带回去。
“花浓,不要再往灵玉山带人了。月生不喜欢。”
很久很久以前,从峭壁上摘下又掉在地上的那朵沃若花,被苍梧和月生捡起来,种在灵玉山上,整座山灵气充沛,小花很快就开了灵智。
沃若花视这座山上的两个主人为父。不到百年,小花妖化形了,她高高兴兴去找自己的两个爸爸。
她赶到的时候,发现其中一个爸爸一动不动,躺在地上。
小花妖没有常识,但心思灵敏,她自诞生起,就身处神树庇护,她感受到了神树铺天盖地的迷茫悲怆。所以她沉默了,悄悄地蹲在一旁,不言不语。
后来,苍梧挖了个树洞,躲起来。小花妖没有离开,盘桓在神树身旁。
她眼看着灵玉山下起雨,眼看着神树日日消瘦。
她想了很多办法,不如说,整座灵玉山上的生灵都想尽了办法。
可苍梧就是没有再笑过。神树不笑,山上的雨不停。
实在没办法的时候,也想过一些秘术,妖族魔族鬼族,都有不少逆转轮回的秘术。但是都被苍梧拒绝了。
“月生说过,他睡着了,要睡很久。你们不要再来吵他。”
从那以后,灵玉山沉寂下来,神树周围也不许生灵靠近,除了花浓。
这一朵花是月生和他一起种下的,到底与旁人不同。
小花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不过是看天下男女都好喜欢狐族的大王,可这个大王谁都不要,偏偏喜欢鹓扶。
那鹓扶肯定是个宝贝了,她要把宝贝带回来给爸爸看看,就像她曾经带回来的无数奇珍异果天才地宝一样。
可这次爸爸还是不要。
太久了,已经太久了。从她开了灵智起,已经太久没有听到灵玉山上的鸟语,没有闻到灵玉山上的花香了。
她一天也不曾忘记,月生爸爸还在的时候,那时候是多么的快乐啊,整座山上到处生机盎然,每一个生灵都欢欣雀跃。
她尚未化形时,虽然只是一棵扎根泥土的小花,不能言语,不能动弹,但是她能感知,她能听能看,也能爱。
只要月生爸爸在山上,就会来看她,给她浇水,和她说话,月生爸爸高高兴兴,苍梧爸爸也会高高兴兴。
可是现在,自从月生爸爸不在了,苍梧爸爸再也没有理过她!你这个不负责任的坏爸爸!
花浓怒从心起,一脚把鹓扶踹开,无辜遭殃的兔子哼唧一声,卷到小角落。
“月生爸爸早就死了!死了你知道吗!人死了就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永远永远也回不来!”
一阵疲乏虚软突然袭上苍梧的心头,他觉得自己浑身的力量仿佛瞬间被抽空,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一边觉得虚弱,一边又有更强烈的某种情绪蠢蠢欲动。
等挨过这一阵猛烈的头晕和心悸,苍梧惨白的脸上染上愤怒的嫣红,瘦骨伶仃的手指头抬起来,掐上了花浓的咽喉。
“我说了,月生在睡觉,你太吵了。”
冷冰冰,不像一棵树了,像一块石头,或者一块冰。
花浓很痛,不是脖子痛,是心里好痛。苍梧的力道变大,花浓的视线开始模糊,她第一千次一万次想起曾经那个温柔如水的青年,如果月生爸爸还在就好了,如果月生爸爸还在……
滚烫的泪珠砸在苍梧手背上,一颗又一颗,晶莹剔透,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他和月生在灵泉里打水仗,泉水扑到月生脸上,有水珠从月生的眼角滑落,一样的晶莹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