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那衣裙染血满面泪痕的少女定定地望向了他的身后,轻声说道。
刁云心里一紧,猛地回过头去,不防脖颈撞上一线冰凉的刀刃,刺地划出道热辣辣的血痕。
“放肆!”
先前在擂台上轻易击败他的年轻将军再不复那副温和模样,他的目光锁着他的咽喉,震怒之下愈发显得冰冷,迸射出一股凛然杀意。
刁云并非畏死之人,也许是刚刚败在他手下的缘故,一时竟有了遇上天敌之感,只觉得浑身的血脉都被人压制住,直压得他站不起身来。
刁云缓缓地跪了下去,“那小长生道窥探都督府,必是细作无疑,属下只是想惩罚细作,并无意冒犯夫人,请将军饶命!”
李勖的环首刀已经有一年多未曾出鞘,这宝刀久未饮血,甫一触及那熟悉的甜腥味道,便似是开了荤的猛兽,紧紧地咬着猎物的咽喉不放。
刀刃陷入了刁云的脖子,瞬间染成了赤色,余下部分仍雪亮亮地放着寒光,清晰地映出了赵勇那张阴沉的紫黑脸膛。
赵勇人在家中,已经知晓了李勖重新整编之事,自是惊怒不已。原以为此子只是个一心带兵打仗的痴鲁之人,平日里那些顶撞冒犯也不过是性情刚直不晓变通的缘故,可自从他不声不响地与谢氏缔亲起,赵勇便觉得他愈发地放肆,单从今日架空赵化吉、吞吃掉丁部之举便可察知,此子野心不小。
赵勇早已对他不满,此刻又见他将威风撒到了自家门口,如何还能忍耐得住,当下沉声喝道:“存之好大的威风,在我赵家门前亮刀,意欲何为?”
李勖握刀的手顿住。
势在变中乘机取,眼下歇战之时,并不是与赵勇撕破脸的时机。
他心中计较分明,可手中那刀却似有千钧重,饮着血迟迟不愿归鞘。
“李勖!”赵勇怒极,手亦按上了腰间佩剑,“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都督!”
“将军……饶命……”
刁云一动不敢动,生怕错了一个呼吸便丢了性命,只斜着眼死死盯着自己颈上的长刀,那握刀的手此刻迸出道道青筋,似是正极艰难地与杀意对抗。
不知过了多久,刁云忽觉颈上一轻,冷汗瞬间如雨般自额头滚落,整个人失了力气,瘫在地上一如死狗。
就在方才那命悬一线的时刻,他终于懂得什么叫生死可畏了。
“内人受惊,李勖一时鲁莽,还望都督恕罪。”
李勖回眸盯着赵勇,淡淡道,面上全无半分惶恐之意,只以衣襟拭刀,随后收刀入鞘,大步走向韶音。她衣裙上的鲜血刺红了他的眼睛,方才若非赵勇再度出声,刁云此刻已人头落地。
“我没事!”她不待他问便嘴唇哆嗦着告诉他,“快!快救救这孩子,他要不行了!”
上官云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一片模糊的金红。
他像是被梦魇住了,浑身上下都动弹不得,眼皮也沉重得不行,他用尽了浑身力气与它作对抗,待到视野终于清晰些了,才发现映入眼帘的原来是一方大红洒金的床帐。
他躺在一架铺得十分暄软的床榻上,身上盖着条熏过香的滑软锦被。
对面的墙壁上悬着一幅山水挂轴,下面摆着一架四折镜屏,映出了另一侧的大案和其上堆得满满当当的书卷。
这是一间收拾得整洁精致的厢房,此刻房中空无一人,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味,透过窗纸照进来的日色清亮,是清晨独有的颜色。
上官云下意识地想要起身,只是刚一用力,浑身上下顿时袭来一股剧痛,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头脸、四肢和胸口都包裹着厚厚的一层纱布。
他的记忆仍停留在昨日傍晚,当时他被那伙人打得渐渐失去了意识,在彻底陷入昏迷之前,他好像是听到了一个清亮的女声,她朝着打他的那伙人大喊“住手”。
上官云听过那声音,它的主人生得像是九天神女,令人过目难忘。
他隐约猜到是谁救了自己。
忽然,门外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听动静似是有两轻一重共三人,上官云赶紧闭上了眼睛。
韶音一夜没有合眼,只在天快亮时才回房小憩了一会儿。她心里边惦记着这孩子的伤情,躺下也是睡不着,此刻见他浑身上下没一个好地方,仍是直挺挺地躺着不动,眼圈便又红了。
她自己不过是练舞时将膝盖擦破了一块油皮,谢太傅就已心疼得一连串的诶呦声,若是这孩子的母亲见了自己的儿子被人打成这个样子,那该是何等的肝肠寸断。
人命太重了,韶音觉得自己背负不起,若这孩子真有个三长两短,她往后余生怕是都要活在罪孽之中。
李勖从未在她那张明媚的面孔上见过此刻这般表情,似是比昨日那副满脸泪痕的无助模样更令人揪心。
温嫂坐在榻旁,先是翻了翻那孩子的眼皮,后又摸了摸他的头,随后长舒了一口气道:“谢天谢地,可算是退烧了!这孩子大难不死,又为将军和夫人所救,想必是后福颇深!”
说着又凝神给他诊了一次脉,之后神情也松缓了许多,看着韶音笑道:“夫人莫要再担心了,他这条命已经保住,往后恢复成什么样端看他自己的造化,想来是好生将养一段时日也能恢复个七七八八。”
韶音听了温嫂的话后泪水便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奔涌而出,直将嗓子都淹没了。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能哭,哭到鼻子、喉咙全部堵住,脖子被眼泪腌得生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使劲点头,半晌才哽咽道:“多谢温嫂,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照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