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快跳!”
韶音厉声嘶吼,金蛇信一抛,抽了他身后那匪徒一鞭,谢候趁机用脚接住滚来的一只木桶。
王微之仍在恍惚,韶音咬着牙抽出他的衣带,将另一只木桶捆在他身上,随后将他推到船边,他此刻方才醒过神来,“阿纨!”
韶音不知哪来的大力,竟是拎起他的两脚,直将人一把翻折了下去。
扑通一声,江面溅起一股水花,王微之抱着木桶顺流而下。
韶音一口气还未松出,脑后便有一股劲风袭来,汗毛顿时根根直立!千钧一发之际,一条染血的手臂猛地拉了她一把,谢候就势揽住她的腰,扯过金蛇信,在二人身上打了死结。姐弟对视一眼,仓皇中竟双双露出一丝惨笑,合抱着同一只木桶,齐齐跳入江中。
“妈的!”
紫衣人迟了一步,一拳重重地砸在船舷上。
他们乔装打扮而来自是另有目的,大雾天偶遇王氏楼船,本以为是意外之喜,哪想到这几个士族拼死抵抗,竟一把火烧了船。
有几个匪徒被兜头泼了一身的油,大火燃起的瞬间便烧成了火人,在甲板上痛苦地打滚嘶吼,很快便被烧成了焦尸。楼船的火势迅速蔓延至那些相连的飞鸟船上,紫衣人原本打算的是杀人夺船,眼见着王氏楼船熊熊燃烧,那几个士族俱都跳江逃走,女眷更是跑得一个不剩,不由气急败坏。
“收!”
余下匪徒迅速回到飞鸟船上,解开铁爪、舀水救火,忙活半晌,最后还余下三艘可用。
紫衣人咬牙看着顺流而去的几只木桶,“给我追!”
一个刀疤脸忧心忡忡道:“此地离京口不远,北府军万一有巡逻就糟了!”
紫衣人脸色阴沉地盯了他一眼,语气不善地重复道:“追!杀了那两个男的,把那个小娘们擒回去祭旗!”
“是!”
众匪齐应,三艘快舰顺风而行,加之棹桨飞摇助力,很快便从后追上。
韶音浮在江中,双手死死抓着谢候的臂膀,耳中漫灌江流,听不到声音、看不到四方,谢候失血过多,早已昏死过去,全靠着腰间金蛇信的捆缚和阿姐手臂的抓握方才能勉强趴在木桶之上。
湍急的江流之中,韶音的头脑愈发昏沉,浑身的力量和一丝剩余的神智也被裹挟着泥沙的江水一点点冲刷殆尽,几次险些松手,又在最后关头猝然转醒,重新将谢候的胳膊牢牢抓紧。
一个大浪拍过来,木桶顿时飞旋起来,韶音再也抓握不住,手臂一松——木桶在浪头上颠簸而去。
惊惶之际,她忆起儿时学过的踩水之法,拼命在水中保持弓腰、缩腹的姿势,然而金蛇信一头拴着不省人事的谢候,一头牢牢地系在她的腰上,下坠之势无可抵挡。
腥凉的江水自四面八方灌入口鼻,她呛咳不出,只觉心脏被巨石重重压住,四肢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眼前渐渐模糊成一片混沌的灰蒙。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只是一瞬,一切的不适感都消散殆尽。浑身上下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韶音觉得自己像是一尾游鱼,又像是母亲腹中的胎儿,温暖的水流包裹之中,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透明的澄澈,上方似有光芒普照。
一个容颜姝丽的年轻妇人微笑着冲她招手,“阿纨,快过来。”
这妇人眉眼熟悉,似曾相识。
“阿母。”
韶音喃喃着,不由自主地向着母亲的方向而去。
母亲的怀抱柔软而冰凉,泥腥气中夹杂着记忆里那股似有若无的清苦药香,好像是又回到了儿时光阴。
“阿母,我好想你。”
“阿母也想阿纨。”母亲的吻落在额头上,触感像是盂兰盆节盛放莲灯的脉脉河水,“走吧,跟阿母走吧。”
平静的怡然充盈了韶音的内心,她像幼时一般用力点头,弯眼笑应:“好。”
“回来!”
忽然,一个低沉的男声闷雷般在耳畔响起,韶音茫然四顾,不见人影,但见四周一片刺目的白光。
他是谁?
一股从未有过的焦急之感从心底钻出,韶音痛苦地捂住心口,口中已不由自主地唤出了他的名字,“李勖,李勖。”
强烈的窒息感再度袭来,她忍不住大口呼吸,伴随而来的是剧烈的呛咳。
王微之拼劲全力将她和谢候托到木桶上,即将被浪潮卷走之际,听到她口中含糊地呼唤那个男子的名字。
“李勖,李勖。”
……
“香主,在这呢!”
“三个都在,一个不落!”
“捞上来!”
……
吴语混杂着辨识不清的岭南口音,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兜头盖脸地将江中浮沉的三人网住,渔网收紧,下一刻便将三人重重地摔在了飞鸟船上。
剧痛令韶音猝然转醒,刚一睁眼便见到一张凶相毕露的面孔,先头那紫衣人正蹲在她身前,一手捏着她的下颏左看右看,随后朝着左右大笑,“妈的,这一趟值了!”
她甩头挣开他的手,眼睛瞄向船舷,紫衣人察觉出她的意图,不待她起身便已一把薅住了她的头发,“啧,还想跳?”回手将她往舱门方向一掼,起身抽出腰刀,白刃直奔谢候的胸口。
韶音猛地扑到谢候身上。
白刃悬止在她背上三寸,顿了一瞬过后,忽地挑起她的襦裙,刺啦一声,一片光滑如玉的裸背暴露在众匪面前。
紫衣人抽了一口气,发出嘶地一声,抬眸看了看前方雾气中隐隐的火光,大声道:“往南岸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