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睡过去实在是浪费光阴,李勖心里这般想着,渐渐阖上了双眼。
这一觉黑长香甜,二人齐齐醒转来时,窗外已黄昏。
韶音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自觉出了一身的热汗,便将被子掀掉骑在腿下,依旧赖着不愿意起来。
“闷死了。”
秋老虎的余威烤得室内一片蒸热,她睡在最里,又有屏风隔挡,是以一点凉风也分不到,委实是闷得紧。
李勖的声音凉凉地传过来,令韶音的灵台恢复了一线清明,他极既然地接她的话,“将屏风去了吧。”
韶音下意识地想要说不,话到嘴边却又迟疑了,一时之间,她似乎找不到什么正当的理由拒绝他的提议。
“你讨厌我么?”
他察觉到她的迟疑,忽然问道。
这话听起来颇有点像是另一个问题的第二种说法,“你喜欢我么?”
一股热潮缓缓地漫上韶音的脸庞,她用手一捂,果然是热的。她使劲晃了晃头,之后才想起来他看不到,便小声回答道:“不讨厌。”
“还怕我么?”那男子继续平静地追问。
“不怕了。”
他一鼓作气,乘胜追击,“那今晚便将屏风撤去好吗?”
“……我睡觉很不老实,若是撤去了……难免会尴尬。”
就像上次晨起那般,她睡梦中将被子抢到怀里搂着,不觉衣衫松弛,大腿都露出来了,也不知被他看去了多少。
李勖的眼前闪过了白花花的一片,亦觉得周身一并燥热起来。他压抑着声音道:“我们是夫妻,没什么好尴尬的。”
“夫妻也得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韶音咬着唇反驳他,脑子里闪过的尽是儿时阿父阿母在一处时的亲昵场面。
也是一年夏末秋初燠热天气,她与阿弟和表姐阿泠一处玩躲猫猫,轮到了她躲藏,她便蹑手蹑脚地溜进了谢太傅的书房,躲到了一架悬挂起来的独榻之后。谢太傅正凝神临一帖《乙瑛碑》,并未留意到躲在屏风后的女儿。
谢夫人进来给他送冰莲子羹解暑,韶音便惊讶地发现阿父极其自然地揽住了阿母的腰,将阿母抱在了自己的怀里……那时候的她见到父母亲昵只觉得打心眼里高兴,便捂着嘴乐出了声。
阿父阿母顿时分了开来,满脸都是尴尬,见孩子两只肉乎乎的小手捂着嘴,正看着他们笑得眼睛弯弯,又双双看着彼此大笑起来。
还有许多次,当着孩子的面,双亲举止虽合乎礼仪,神情言谈却流露出自然的亲昵和关怀之意,那时候的韶音最喜欢看父母如此,他们笑她便也跟着傻乐,整个人也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欢喜。
此刻想来,却是忽然觉得有些羞赧。
“那是在人前”,韶音听见她的夫君轻声纠正她,“人后自可不必如此。”
“君子慎独,人前人后自当如一。”
她仍巧言反驳他,话落却心念一动,忽然娇声道:“你喜欢喝冰莲子羹么?”
李勖一怔,随后诚实答道:“我没喝过,如果不是很甜的话,大概会喜欢吧。”
“那……改日我教厨下做了,给你送到营中解暑好不好?”
床帐内昏暗的天光似是为她的面皮罩上了一层铠甲,她仗着这片昏暗心安理得地发扬了陈郡谢氏重情轻礼的家风,将耳濡目染学会的那一点点对人之好小心地试探于他。
他似乎又怔住了,过了一会儿才道:“那便劳烦你了。”
晚饭过后,西厢房的侍女进来传话,说上官云醒了,想要见李将军和李夫人。
上官云浑身上下都缠着纱布,此刻依旧无法坐起,便不能向李勖和韶音行礼,只能歉然道:“蒙将军和夫人出手相救,上官云感激之至,此刻不便起身,失礼之处,还望将军和夫人恕罪。”
他去营中报信那日李勖便发觉,这孩子年纪虽小说话办事却很有章法。他是个小长生道,却跑到了剿灭长生道的北府军大本营,面对着满堂佩刀着甲的将士丝毫不见慌乱之色,可见其胆识过人。昨日刁云一众虐打辱骂于他,他宁死也不肯松口辱没父母双亲,可见还是个有骨气的。
李勖心中颇赏识他,问话便愈发严厉。
“你年岁几何,籍贯何处,家中还有何人,为何流落到京口,昨日在赵府门外向内窥探意欲何为?你老实向我招来,我自会派人一一核实,若与你说的有半句出入,便是我夫人阻拦,我也定然不会容你。”
上官云感激李夫人的仁慈,又已知道他没有杀他之意,原本也是想将这些底细和盘托出。
原来他今年已有十五岁,比李四娘还年长了两岁,只比谢候小了一岁。不过是因为多年战乱,家中贫寒吃不饱饭的缘故,他瘦成了皮包骨头,个头儿也像是停滞了一般,看着倒比四娘还矮小一些,比谢候更矮了一大截。
他本是扬州会稽郡句章县人氏,上头还有一个十七岁的阿姐,名唤上官风。二人的父母本靠务农为生,家里也还算过得去,只是后来因交不起税便失了良田,只能投身到琅琊王氏为佃户,自此家境每况愈下,有上顿没下顿,平日里除了耕种水田、在王氏的碓场中做工外,还要靠着阿姐和阿母做些针线活赚零花贴补家用。
这一家四口也不是真的信奉长生道,相信什么“血祭神灵,死亦长生”,不过是长生道句章县分坛为了吸纳教众而施粥送米,他们家已穷得揭不开锅,便为了这口吃的稀里糊涂地入了教。
长生道起兵后,上官云的父母均为朝廷平叛的大军所杀,家里就只剩下他和阿姐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