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吧。”
“为什么?我觉得她看上去很完美,”警官直言不讳地说,“我今天下午在你堂兄家第一次看到这位太太的时候,就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不过,这种完美也让人感到疑惑……”
仕文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不太喜欢她?”
他抬起头,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什么对她提出质疑?”
警官像是第一次遇到提出反问的人,先是愣了愣,然后笑起来:“是因为警察的直觉。”
“那么,”仕文也不自觉地苦笑,“我是因为侦探小说作者的直觉。”
黄警官点点头:“可是光凭直觉就大力反对堂兄的婚姻,你这个弟弟,是不是也管得太多了?”
他收敛起笑容,垂下眼睛,想了想才决定和盘托出:
“其实,钟晴曾经结过一次婚。”
“嗯,她现存的档案和户籍记录我都看过了。”
“她丈夫是我的大学同学,关系还不错,叫祁炎彬。”
黄警官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们在大学里恋爱,是公认的金童玉女,毕业之后没多久就结婚了,我们一直认为他们应该过得很幸福。”
“可事实上呢?”
“……事实上,”仕文抬起头,“钟晴过得很不幸。祁炎彬结婚后有家庭暴力倾向,也许因为事业上的失败,这种倾向越来越严重。据说钟晴被打过很多次,有一次甚至报案了,但因为没有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警察也管不了。她要离婚,祁炎彬不同意,他是个……怎么说呢,有点固执的人,一旦认准了,就不会放手。”
黄惊讶地看了看他:“那么你应该对她同情才对吧,那样的生活简直是地狱。”
“或许吧……”他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可是有一天,祁炎彬喝醉酒回家的时候,不小心滚下台阶,摔死了。”
“啊……”
“钟晴就此解脱了,”仕文说这话时,却是以一种沉重的口吻,“可是,我们同学之间开始流传一种可怕的谣言……”
“?”
“是她把祁炎彬推下去的——因为她想不出其他能够摆脱他的办法。”
“啊……两任丈夫都是死于非命啊……”黄警官若有所思道,“但是,这只是谣言,并不可信。”
阮仕文抬起头,眼神里有一抹忧色:“你说的没错。可是当你知道了这些,再看看她,难道不会有一种想法吗?是什么,能够让一个经历了这些不幸的女人,还能保持一种……近乎于天真的、纯真的表情?”
黄警官沉默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所以,你怀疑她是装出来的?”
他点头。
房间里的气氛凝结着,两个男人都在思考同样的问题,可是却又找不出答案。
“警官,思源这件事……是凶杀案吗?”
“……根据目前的情况看,是的。”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听到这样的回答,仕文还是免不了一阵反胃,他靠在椅背上,低声说:“天呐……”
“我想经过你可能已经听别人说过了,下午钟点工去阮家打扫,本来以为家里没人——她因为已经做了很多年,所以有钥匙——但是过了一会儿女主人回来了,两人上楼去找男主人,就发现人躺在书房里,后脑勺被砸烂了。”
“被……被什么……”他感到呼吸困难。
“应该是钝器,还没确认凶器。”也许因为仕文是侦探小说作家,所以黄警官说得很直接,像是把他当作书里的那些侦探。
黄警官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把几页纸推到他面前:“你看看笔录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签个字,然后先回去吧。”
仕文点点头,草草地扫了几眼,签好字站起身。
“对了阮先生,你要呆多久?”
他摇摇头:“多久都可以。”
“也是啊,发生了这样的事……”黄警官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如果想起什么,或者有任何线索,就请你立刻打电话给我。”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接过名片,打开房门,径直走了出去。
这天晚上,阮仕文先是给远在加拿大的父母打了个电话,两位老人惊呆了,妈妈甚至一听到消息就哭起来,大家仿佛都无法相信。他不得不竭力安慰父母,接着又嘱咐了几句,才挂上电话。
他一夜无眠,脑海里反复出现阮思源的影子。
他们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堂兄弟,思源的父母在他读高中的时候就因为交通事故去世了,所以有好几年,思源是在仕文家里度过的,一直到他大学毕业。仕文的父母也对他视如己出。
小时候,他们总是趁大人不注意的时候爬上爷爷家的屋顶。那屋顶是尖尖的、覆盖着一片一片的砖瓦。他们喜欢站在屋顶上假装自己是船员,他站“船头”,思源站“船尾”,他们自诩是流浪的孩子,在“狂风暴雨”中前行。大一些的时候,思源大约
觉得这“游戏”很幼稚,所以每次只是坐在砖瓦上看着他,脸上带着兄长的微笑。再后来,他自己也厌倦了这一成不变的屋顶,很少上来。直到大伯和伯母去世的时候,大家怎么也找不到思源,是仕文灵机一动,在屋顶上找到他。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阮思源,把头埋在双臂之中,显得那么脆弱,不再是他眼中最勇敢的大哥。他走过去,像小大人一样拍拍思源的肩膀,默默陪着他直到夕阳完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