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间,有一只手如幻觉一般抚着我的额头。
可它比风还轻、还缥缈不定,我还没仔细感受它的温度,就无情地溜走了。
我在混沌的梦境的边缘,无端地心生一股强烈又委屈的留恋。与成年人的法则不同,小孩对于事物的去留感知更深刻,也更紧张,因为凡事都忍不住在意,世界上到处都是值得在乎的东西,这种在乎简单得非黑即白——“去”是不好的,“留”是好的。固执地想要某些东西留下来,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
在这本能的驱使下,我下意识地伸出手。
在居然真的抓住了谁的手指的一瞬,我也蒙头蒙脑地一脚踩回现实。
但遮光的窗帘只从缝隙里流出几缕黯然的月光,房间里浑浊一片,像回家了,又仍然像一场梦。我只知道床边似乎站着谁,而我想将其留下来,于是仿佛被夜晚送回了十七岁似的,蜷起手指,拉紧了那只险些飞走的手,非要不可地放在枕边,嘴里呢喃着任性的话来。
“……我不要你走。”
后半夜,我神奇地沉沉睡去,没有做梦,更没有睡睡醒醒不得安宁。再一睁眼,已经是晨起闹钟响铃的时候了。
我关掉闹钟,另一张床上的波岛也迷迷瞪瞪地坐了起身。
“早上了?”
“早。”我哑着嗓子道。在外面住时,我没什么赖床的习惯,便直接翻身起来,挪到窗台边,把窗帘慢慢拉开。
天亮了。海岛清早的太阳富有穿透性,暖烘烘地倾洒而下,满怀大爱般在室内铺陈开来,让空气里盈盈飞舞的尘粒都炼作可贵的金子。酒店房间登时亮堂堂的。
我呆在阳光下伸懒腰之际,忽地后知后觉发现另一只手握着什么东西。
一副墨绿色的手套?
我低头盯着那副莫名其妙的手套,下一秒,它却仿佛知道我已经注意到它似的,蓦然发出一阵微光,然后如同橡皮泥一般自然地化形,变成一只通体青绿,有着又大又圆的黄眼睛的小蜥蜴。
列恩?!它怎么在这里?
由于我一开始是竖着握着手套的,小变色龙在我掌心里变形后,避免滑倒,便伸出两只小小的前肢扒拉着我的拇指。我迅速反应过来,连忙把它捧在手心里;得以安心栖息的列恩晃悠着脑袋,用细长的舌头舔了舔我的指腹,有点痒。
我正想问它为什么在这,难道是我半夜梦游夜袭里包恩把列恩偷走了,却见小蜥蜴卷卷的尾巴一耷拉,倒头在我手掌中打起了瞌睡。
与此同时,身后悠悠地传来同事波岛没清醒般的声音。
“小友寄……”
西装外套挂在一旁的椅背上,我于是冷静地、小心翼翼地把列恩放进外套口袋里,再镇定地回过头,“怎么了?”
只见波岛仍然坐在床上,维持着刚睡醒的坐姿,目光呆滞,头发凌乱,自言自语似的开口。
“……我昨晚好像见到鬼了。”
我乍一听,还不以为意地吐槽:“阴阳眼吗。”
然而,电光石火间,半梦半醒的前半夜回忆犹如天降彗星般给了我灵光一现的重创。我模模糊糊地想起窗帘罅隙间流动的月色、若有若无的触碰、神出鬼没又偏偏被我察觉到的身影,表情不禁僵硬了一下。
波岛转过头,正好瞧见我木木的神情,瞬间像找到了知音一样,眼神变得坚定而恳切。她的声音听起来都更有力量了:“对吧?小友寄也有感觉对吧!”
说着,她掀开被子,坐到床沿,心有余悸地描绘对鬼的印象。
“我昨晚睡得挺死的,不过中途还是被尿憋醒了,起来上厕所的时候脑子没转过弯,但总觉得余光好像看到有个黑黑的影子。”波岛越说越确信,一大清早脸都吓白了,“所以我从厕所出来时特意观察了四周,可是什么也没看见。”
随着昨晚的记忆逐渐复苏得清晰,我如芒在背,恪尽职守地履行病号的职责捂嘴咳了几声(虽然昨晚吃过药后睡一觉好了很多),旋即若无其事地准备去洗漱。
“幻觉吧。”我轻描淡写地总结,“毕竟昨天都累着了,睡得昏天黑地的看见什么都不奇怪。”
波岛:“可是、可是……”
我:“也许只是我们社畜一身怨气比鬼还重,鬼看了以为见到了同伴,发现不是就遗憾退场了。”
波岛:“说得好不客气啊小友寄!”
但这么一来,她看起来倒也安心得多。我顺利把话题揭过,心态平稳地刷牙洗脸,换好衬衣西裤,便打着领带等同事收拾完一起去吃早餐。
在此期间,我拿起充满电的手机,列恩恰巧从我的口袋里钻出半个头,睁着眼睛望着我。我划开相机,咔咔给它拍了几张帅照,随即用食指点了点蜥蜴的脑袋。
它轻轻蹭蹭我的指尖,又爬回口袋,估计睡回笼觉去了。
我这才点开聊天框,对着手机格外严肃地狂速打字。
“你昨晚是不是偷偷来我房间了?”——打到一半,想了想还是逐字删除,再打一句,“醒了吗?”犹豫片刻还是删了。为了能体现我内心巨大的疑惑以及对前夜模糊记忆的复杂心情,我最终选择化语言为符号,以便更加深刻地体现以上两点。
发送给保镖:【?】
配图一张列恩扒着口袋边缘探头探脑的照片。
对面一时半会儿没有已读。我刷了刷新闻资讯,再回复了一下律师的消息,就先把手机收了起来。和波岛一同去吃酒店的早餐时刚好碰上三位男同事。我们凑一桌吃完饭,简单地聊几句昨天的情况,野末前辈便带我们接着去对接三藤小姐的部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