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定了定神,觉得自己的掌心发烫,便负气一般将手里的毛笔往窗外一扔。
“我说顾大人,你今儿发的什么疯!”伍行捂着额头从院子里冒出来,那毛笔好巧不巧砸在他脑门儿上,砸出一道红印子。
顾衍淡淡看他一眼:“滚。”
伍行这下来劲儿了,搁窗户外面探个头:“今儿下午去找了霍姑娘,怎么?吃瘪了?”
“我说,滚。”顾衍伸手就要关窗。
伍行一把挡住,脸上嬉皮笑脸:“被霍姑娘气着了?晚上去找她要说法?那顾大人一定是威风地把她打了一顿吧?”
许久没听见顾衍应答,伍行识趣的甩甩袖子走了。
顾衍重新取了一支笔,这次手稳了许多。
他慢慢思索着,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跟霍青青说出刚才那番话的?
朋友吗?
他不知道怎么对待朋友,伍行也好,宋无忧也罢,都是过命的交情,他把他们当成兄弟。
八年前他入军营的时候,是徐从风帐下。徐从风治军严明,营中倒也融洽,只是他那时候瘦得一把骨头,许多人都笑他能不能拿动比他还高的长枪。他憋着一口气,日日练习,练得手都磨出血泡,再拿起枪时,没人笑话了。他还是喜欢用刀,刀枪交错着用。等上得战场拼杀过几次,他记得他第一次杀敌时,那刀横切过敌军的头颅,无首的尸体就这样在他面前倒下去。
一起上过战场活下来的,哪个不是过命的兄弟?
后来贺乾来营中,一眼便看到他。后来带回府里大张旗鼓地将他收作义子,教他兵法谋略,四书六艺。
两年前,贺乾案。
顾衍攥紧手中的笔,“啪嗒”一声,笔杆被他折断,笔尖蘸着的墨滴在纸上。
贺乾……
义父……
闭上眼,是贺乾教他刀法时,狠狠一鞭子抽在他背上。
贺乾说若是这点苦都吃不下,那锦衣卫他也别想呆下去。
在军营里拿得动长枪杀得敌的顾衍,在贺乾手下像蹒跚学步的孩童,什么都要从头再来,没有任何捷径,只能一步一个脚印,用汗水和鲜血浇灌。
直到真正入了锦衣卫,他被所谓朋友一刀砍在肩上,血滴滴答答的落下来,他才明白过来贺乾那一句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被称作朋友或是兄弟。
那天,他终于还是亲手杀了同他一起上过战场的同袍。
贺乾很满意。
此后,他顾衍成了锦衣卫里铁血手腕的顾小旗,后来成了顾总旗、顾百户、顾千户,再升任副指挥使,最后终于成了现在的顾指挥使。
他不知从何时起,开始害怕被欺骗。开始习惯了朝堂之上虚与委蛇,挂着一张装出来的笑脸,似乎能与谁都谈上几句。
许多人都避他如蛇蝎,是应该的。
怕他一个不高兴了就动锦衣卫查得他们天翻地覆。
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他明白,许多人都戴着一张虚伪的假面。他能信的只有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死士和宋无忧伍行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