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跑。同桌的小男生莫名想到这个词,他觉得程松直像是在和别人比赛谁先画出来一样,可是分明没有人和他比。
他在和时间赛跑。
“程松直,你怎么还不写?”女老师已经走到程松直身旁,见他的试卷还空空白白,连名字和班级都没有写上,关心地问,“是不是不会?没关系,会多少就写多少,抓紧写,等会就要交了。”
程松直仿佛失去了听觉和视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眼前的画,“啪”一声,因为太过用力,铅笔尖被折断了。
他用的是暑假时候外婆给他买的自动铅笔,不用削,只要在笔头处按压,细细的笔芯就会冒出来。程松直万分着急,使劲按了几下,看见笔芯了又开始画。
老师看着他的动作,眉头一皱,严肃了些:“程松直,现在是在测试,如果你不会写试卷,就安安静静坐着,不许做别的事情!下课才能画画!”
“沙沙——沙沙——”程松直的铅笔尖不断地在纸上扫来扫去,至于老师的话,只有同桌那个小男生听了,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似乎在担心老师会动手打人。
“程松直!”老师声音太高了,把其他小朋友吓了一跳,不少人都抬头朝这边看。老师显然愤怒异常,喝道,“都赶紧写!看什么?!”
小朋友们噤若寒蝉,纷纷装着认真的样子写试卷去了,只有程松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反应。
老师不再对他温声细语,一把抢过他的图画:“上课画画,没收了,等下课了再还给你,现在把试卷写了!”
程松直原本正画得入神,画稿却突然被夺了,一抬头,见画稿在老师手上,看向老师的眼神也没有了往日的尊敬和崇拜,只是充满了焦灼:“还给我!那是我的!”
周围的小朋友注意力又被吸引了——这是要吵起来了。
他们这所小学是n市最好的公立小学,里面几乎是周围各个重要机关单位的小孩,三中教师子女能进来上课也是蹭了人家的福利。这样的小学对教师要求很高,老师们一般也有比较高的社会地位,很少会碰到对自己大吼大叫的学生。这个老师本就年轻,经验不足,一看班级要乱,稍微慌了,想抬高声音镇住学生:“程松直!上课画画是违反学校规定的,你不听话,等会就给我到教务处去!还要叫你家长过来!”
程松直才不管什么教务处什么家长,那是他的画,是妈妈的画,无论如何,他一定要留住那幅画!
“还给我!还给我!”程松直边尖叫边站起来伸手跟老师抢。老师自然也不会给,但是实在扛不住孩子吃奶的劲,又怕在教室里磕着碰着孩子担不起责任,也不敢推搡得太过分,因而一番争夺后还是被孩子揪住了白纸一角。
就在程松直以为要胜利的那一刻,“嘶啦”一声,白纸被扯成了两半。
程松直不可思议地看着手里那一小半纸张,撕裂的地方残留着那个图的左下角,眨了几下眼,落下一串眼泪来。
程老师是快放学的时候到学校的。这一整天,他要上课,批改作业,巡视课堂,开会,备课,中午两个小时还要边吃饭边看书。随着考研时间的接近,他越来越焦虑,早上才因为学生们状态不好而大骂他们一顿,下午就接到了要求他到学校配合教育程松直的电话。
“程松直,你怎么回事?”程老师一上来语气就不大好,似乎是早已经认定了是孩子的问题。
程松直刚哭过,不愿意多说,僵着身体木着脸,一副和老师对抗的神情姿态。
女老师比之前冷静了一些,还算是客观地说明了事情的经过,最后缓缓道:“程松直一直是听话的孩子,不过上了一年级,有很多需要适应的地方,家长要多引导孩子。今天测试的试卷在这里,带回去做完,明天再交,希望家长能够在家监督,让他独立完成。”
程老师在学校没少干这种和家长交流孩子情况的事,以前总有点责怪家长们把孩子丢到学校就不管了,交流的时候也心不在焉的。现在他成了那个家长,就瞬间明白了——工作和生活已经把人压垮了,他没办法再挤出更多的时间精力来管孩子,尽管他知道,那样对程松直来说是不公平的。
程老师苦涩地笑笑,道:“谢谢老师,程松直,跟老师道歉。”
程松直抬头看看爸爸,眼神似乎是在质问爸爸为什么不问清楚就判断他是错的,可爸爸一点也没有要改口的意思。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孤军奋战的悲壮感,倔强地说:“我不要!”随后转向老师,“把我的东西还给我!”
“程松直!”程老师呵斥道,“你懂不懂事?!给老师道歉!”
程松直扭开了身子,明显不愿意听爸爸的话。
“你的画是因为违反课堂纪律被收缴的,这是对你的惩罚,不可能再还给你。”老师平静道。
程老师非常尴尬,拍了小孩一下:“程松直,道歉!”
程松直放弃了问老师要他的画,只是仰着头,木木地看着爸爸,仿佛是在仰望一颗不可企及的星星,眼睛里闪着浅浅的泪花。
关于他为什么要在课上画画,他的同桌不明白,他的老师不明白,他都可以原谅。唯独爸爸,不能被原谅。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爸爸妈妈之间存在一种名为爱情的东西,却模糊地知道,世界上最不该遗忘妈妈的,是爸爸。
程老师叫不动孩子,只得自己向老师道歉:“抱歉,老师,是我没教育好,我回去跟他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