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杀人的时候脑子里总会想起防风邶的话,那句你的箭杀不了人,都是假的!战场上,不是你杀别人,就是别人杀你!
不过小队的损耗也很大,她呆了一个月的时间,她就已经不去记名字了,可能有的时候你刚记住他的名字,下一刻,他就死了,记了也是白费。
因为没有战功,所以阿念迟迟升不上去。
蓐收想把她调回大帐,可阿念拒绝了,如果回去,她看不到每天都在死人,看不到遍地尸块,看不到皓翎将士被人枭首的无头尸体……时间久了,她就会忘记这些仇恨。
而且,她在大帐里能做什么呢?听着那些将军制定战术战略,那些她并不十分懂,还不如在战场上多杀两个敌人。
有一次,他们抓了一个俘虏,那人跪在地上求他们饶了他,说他家里还有爹娘孩子,等着他回去给他们养老,砰砰的不住磕头,全身都在颤抖,尿都吓出来了。
阿念看着他,下了马,走上前去,那人的眼睛里瞬间暴发出生的渴望,阿念看着他,他很瘦,大概没怎么吃过饱饭。
她一刀下去,血溅了她满脸,还有些到了嘴里,烫烫的,带着一股难闻的铁锈味儿,那一瞬间她特别想吐。那人的头飞出去砸到树上又滚了回来。
她拿袖子抹了把脸,抓着那脑袋的头发,和小队的人一起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阿念一直想着那人的手,厚厚的老茧和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很深的口子,血从那个地方慢慢渗出来,很疼。
三个月后,小队里最后一个阿念认识的人也死了,她看过去,全都是生面孔。
有的时候,阿念甚至在想,她怎么会还没死。
阿念回了蓐收的大帐,杀了太多人,她已经很难有什么心情了,大部分时候都面无表情,而蓐收也很累,排兵布阵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暴躁的边缘。
尸山血海中,蓐收开始带着她,阿念听他们讲各种计划,还不停的在沙图上推演,阿念一开始不懂,后来她自己慢慢看兵书,也懂了一点。
她还拿出了西炎的那张地图,但是碍于现在主场作战,不知道那里能用得上。
阿念想了一个计划,但那太大胆,所以她就没说,直到赤水丰隆打了个打败仗,玱玹要来看他的消息从西炎城他们的探子那里传来。
阿念去跟蓐收说了这个计划,让她带一个小队,在玱玹来的路上劫杀他。
蓐收怀疑的看着她,“你真能下的了手?”
阿念露出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笑来,“我有什么下不了手的?”
然后反问蓐收,“如果有一天,你和玱玹在战场上相见,你会射杀他吗?”
蓐收难得沉默。
阿念又开口,“父王那么喜欢王姬大将军,当日王姬大将军与父王借兵,断指发誓,父王不也没借?可见国家大事,远非儿女情长可比。”
“他既然来侵略了我的国家,就该有死于我箭下的觉悟。再者说,我为了情不去杀他,可他却没有为了情而放弃侵略我的国家。”
“所以,我凭什么下不了手?!”
蓐收同意,几日后,她带着一个小队出发。
十日后,他们到达了一个山谷,埋伏了三日之后,玱玹一行人抵达。
阿念这三日动都没动过一下,彻底把自己当成这山里的一棵树,一根草,一朵花,毕竟人的直觉是很敏感的,而且,玱玹那种人,从无数杀意中厮杀出来的人,对杀意格外敏感。
阿念认真的瞄准那个马上的人,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分心,甚至连呼吸都停住了,只觉得天地间最大的声音就是自己的心跳声。
杀了哥哥,她会不会后悔?当然会,可她没得选!
她生为王姬,如何能不去保护自己的国家!
如果她这么做做错了?!那昔日的王姬大将军,她又是为什么出征!若她真的对赤宸有了包庇之嫌,她又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子民,那这众口夸赞为国为民,她又如何担当得起!
哥哥,让我永远记住你吧!
那一瞬间的时间里,她似乎等了一个世纪。
汗水流进她的眼睛,她只觉得刺痛,不由得闭了闭眼睛,然后就睁不开了。
有时候命运就是那样弄人,阿念知道真相之后不由感叹。
她想大哭,想大笑,内心翻涌,她甚至想立时杀了自己!
她本想着射杀玱玹之后,趁着西炎士气低落大败西炎,之后让蓐收在前线督战,自己带着精兵回五神山,趁着大朝会群臣要求立储的东风,上述陈情借父王愧疚逼他让位,若他不让便围了五神山直接谋反……
她甚至都已经想好了陈情的说辞,也预估了父王的反应。是气的吐血还是大骂乱臣贼子!
可她没想到,她射出去的那一箭,把她的宿命拐着弯儿的带了回来。
事发当时,小夭也在队伍里,她对于玱玹的事向来敏感,就如同那晚防风邶射杀玱玹,她看不到,却感觉的到。
她的那一箭,被从马车里突然扑出来的小夭接了,正中胸口,性命垂危。
或许小夭死了,她也死了,她也就不必面对这个世界,那样她虽然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可也乐的接受。
可她之前委托相柳救了小夭的命,她死不了了!!!
一切的一切,头尾相连,形成了一个闭环。
她射出的那支箭,射中了她自己的眉心。
她做的所谓的一切的安排,却成了困住她的网。
诸多安排,棋差一招,在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了那种叫做命运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