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正值早春,日头也渐渐西斜,一轮弯月静静地挂在天边,在夕阳灿烂余辉的映衬下显得淡淡的,江上小风一吹,更显得春寒料峭,妻子吴琼便让小女臱儿去给父亲送件披风。
臱儿出船舱去,正巧听见王安石在反复吟前两句“京口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身子才探出半个船舱想都不想就接到“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王安石又惊又喜,一转头看见是女儿,不禁抚掌大笑,一面接过披风一面说“这个‘绿’字好啊,臱儿是如何想到的啊?”
王臱同学早已不记得这首诗的作者是谁,也忘记了这首诗的创作背景和所表达的感情,只有这字句因幼时的背默而刻在dna里,哪怕是时过境迁仍能脱口而出。是以一时间听到熟悉的字句,还以为父亲也是触景生情在吟什么前人的诗,就接上了。
王臱此时感受到的可不是被父亲夸奖的喜悦,而是作为穿越者穿帮了的胆怯和战栗,也不知若被识破了可转念一想,心下又稍安,那可是父亲母亲就算是又能如何,想到这里有尽量神色如常地笑道,“这不是本该如此的么。”
“哈哈,不愧是我介甫的女儿,哈哈。”
王臱没有再说什么,跟父亲站的很近,在船头并肩而立。
王臱也知道父亲性情执拗不喜在朝中斡旋,可惜偏偏志在社稷,志在“天下之道”,而这道绝不是避世隐居或是偏安一隅能够得到的。江宁这几年平静的生活终究只是静待时机,虽说看似过得悠然自在,可父亲壮志难酬之心也不比在京中被朝臣们怼来怼去轻松多少。
“钓国平生岂有心,解甘身与世浮沉。”
一家人又到了京城,不到四年皇帝换了三个,朝臣起起落落,可在京中喧闹仿佛依旧,大宋山河仿佛依旧。
父亲与以“德性淳正,学术通明”的司马光素来交好。
两人在曾嘉祐年间同修过起居注,王安石曾对这份工作推辞了□□次,司马光也曾连上五状以“实非所长”为由坚决推辞,可仁宗一直不收回成命。两人就都只得走马上任,谁承想这份工作竟合作的还相当愉快,两人也结为了挚友。
孩子们也都很喜欢这位司马伯伯。司马伯伯博古通今,尤其擅与孩子们讲些有趣的历史小故事,讲得那可真是精彩极了,每每分别时,臱儿都舍不得让他走。
司马光知道王安石与自己同在翰林做事高兴极了,寄了信去江宁,说是自己府邸傍边有个宅子招租,问王安石愿不愿意和自己做邻居,王安石自然是求之不得。之前在京城看宅子的时候就说过,
“欲与司马十二丈卜邻,以其修身、齐家事事可为子弟法。”(司马光同学在家族里排行老十二。)
王安石便让长子王雱先快马加鞭敢去京城把订金交了,别让旁人抢了去。
没成想司马伯伯也着实给力,直接等不及王安石回信,抢先把订金交了,等王雱赶过去的时候,庭院都帮忙打扫的差不多了,连院中花草司马光的夫人张氏也请人重新设计修剪了一番。
司马光和夫人张氏一直恩爱有加。可惜二人育有的两子司马童、司马唐都早夭而亡。张夫人觉得自己年级渐长,怕再难有孕,也想过给丈夫纳个妾,可奈何司马光自己不愿意,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
这位司马大人真可谓是心里眼里都是夫人。一次适逢元宵节,张夫人想和司马光出去看灯,司马光说:“家里也点灯,何必出去看?”张夫人说:“不止是看灯,也随便看看游人。”司马光一笑,说:“看人?怪了,难道我是鬼吗!”注2
这一年,王安石的弟弟王安国王平甫在三司使韩琦举荐下进士及第。王安国自幼聪颖上进,不但文才出众,且长期尽心尽力侍奉母亲,广结善友。
在此之前虽多次参加应试,但因仕籍纠葛,又不愿倚仗其兄王安石之势谋取功名,一直未能中第,今年已经41岁了,才初入仕途,任西京国子监教授,教授西京国子。
王安石入了翰林,急切地想把自己这四十多年所学所见所感所悟自己下来的一腔抱负一颗赤子之心剖给陛下看,但一时没有机会。
在翰林院值夜班睡不着觉,
“金炉香烬漏声残,翦翦轻风阵阵寒。
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栏干。”
这期间,年轻的帝王也认识到了自己这个国家存着这诸多弊病。
早在仁宗朝时宋祁宋子京就曾说过过,
“天下有定官,官无限员,一冗也;
天下厢军不任战而耗衣食,二冗也;
僧道多而无数,三冗也。
三冗不去,不可为国”
宋初官员不到1000人,真宗朝1万余人,仁宗朝两万多人。
宋初兵员总数为20万,太宗朝扩至66万,真宗朝91万,仁宗朝高达125万。唐朝巅峰时期疆域面积是宋的二倍常备军不过60万。
每年所发俸禄(包括所有官吏兵将)约占财政收入的90。注3
每年还有给辽和西夏十万两白银的岁币
朝廷积年累月开支入不敷出,年轻的帝王找到了三朝老臣富弼寻求破解之法,
弼对日:“陛下临御未久,当布德惠,愿二十年口不言兵。”
帝默然。至日昃乃退。
不知富弼,文彦博、欧阳修、韩琦,终究都是上了年岁了,经年宦海沉浮,终是消磨锐气,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也变得畏手畏脚起来。
赵顼受法学思想影响颇深,可改革之事,也不是帝王自己想想就能完成的,秦孝公有商鞅,魏文侯有李悝,而自己的能臣良相、不世之材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