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渡还未有所动作,裴则怀却一声暴喝:“裴渡!这有你什么事?!”
大事上二叔有分寸,裴渡顿时被喝止住了。
木云芝这一去恐生死难料!沈遇下意识还想辩驳,却见柳敬诚掏出张文牒来,白字黑字右下已点了红手印。他淡淡道:“袁诚、陈御才已认罪画押,明日午时三刻问斩,沈知县若实在好奇可以来瞧一瞧。”
听到袁诚被判死,木云芝最后一丝气力也没了,双腿顿时瘫软了下去。
短短半个时辰,人家罪都认了,沈遇这下无话可说。
见他泄气,黄莲拙竟很得意,露出个不明意味的笑来,他冲沈遇比了个请的手势,道:“请吧,沈大人,云庭县衙候您大驾已久了。”
沈遇微恼,甩了甩袖子,轻叹一声只好作罢。他跟了黄莲拙要走,裴渡却叫住他,那人一向跋扈的脸竟略带几分腼意和不舍:“沈哥儿……这就要走了?”
他拉住了沈遇的腰带,也不知是官袍实在很大,还是他人太过清癯,总之这一拽沈知县觉得内里裤头都险些掉下来,他气急败坏又不好表露,只能恶狠狠道:“裴渡,信不信我治你个犯上之罪!”
“我怎么了?”裴渡立马松手,有些莫名地看向他。
沈遇忙束好了腰带,勒得素银都快见不着,对黄莲拙落下一句,“走。”
一头雾水的裴四少爷还怪好心,朗声道:“我骑马送你回去啊!”
却见沈知县走得更快了。
……
裴亭竹办事麻利,又托了她裴家面子,竟真让沈遇在云庭县衙附近,找了一处僻静又便宜的宅子。
他同房主谈妥价格,踏进宅子,竟见一巨大槐树蔽云笼盖,枝繁叶茂,树影婆娑,青石地面院中空旷,兰许赤着脚丫正在提桶泼水洗地。
“公子,我已将你睡的屋子收拾妥当了。”兰许又是一泼,“公子当心脚下。”
沈遇避了一避,负手看向那颗槐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真是茂盛,长势极好。他喃喃道:“三槐九棘,三公九卿,裴三小姐真是有心了。”
“兰许,你都十二了,男子汉老赖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干脆你到衙门里来给我当个润笔,有些事让自己人去办我也放心。”
兰许啊了声,挠了挠头,似懂非懂地点头。
次日卯时,沈知县上了早堂,见首座之后明镜高悬,差役持杖挨次站立两廊下,黄县丞和一主薄随侍上前满脸恭候,这才顿生出一县之令的觉然和威严来。
惊堂木、印垫印架、红黑两砚、朱墨笔架、红绿签筒,一应俱全。沈遇抚摸着桌上宣纸,那种久违的自在满足感油然而生。
提笔生杀,落字刑名。
沈遇享受,很快就上了道,同僚揖,六房揖,门库参见,见了管钱粮刑名的吏首,又查了关押狱囚的牢房,算是一一混了脸熟。
这下云庭上下也都知道了,衙门里来个菩萨面的年轻知县,看起来很好相处。
听讼是在午、未时,一向清寂的衙门外围了一圈百姓,多是姑娘,竟争着要让沈知县给她们主持公道。
沈遇新官上任,干劲十足,一一接见,却不料竟听了一嘴鸡毛蒜皮的事:王五家的鸡丢了,赵四家的狗没了,钱三家的姑娘被陈二家的儿子非礼了……
还收了几筐鸡蛋和好些姑娘的媚眼。
沈知县受宠若惊,摆在公堂不敢带走。
晚堂为申时至酉时,沈遇清理词讼,张贴讣告,总结公务,击鼓散堂,这才算是结束了一天操劳。
他唤了兰许回家,正跨下衙门台阶,却见雪脊檐下,那人黑袍环手倚墙,身上血腥味淡淡,一双眼深邃地看着他。
裴渡显得很疲惫,脸上还挂着一滴血痣,似乎才刚从沙场上回来,身后还跟着同呼吸剧烈的晨晖。
忽见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沈遇不知为何想到了这首诗。
他下意识心跳得很快。
心不诚
月星晦暗,风吹过堂。裴渡堵住了沈遇的去路,“今日累不累?”
分明是长途奔波,那人疲惫乏累,但给人的感觉依然锋利强势。他就单单是站在沈遇面前,那股逼人的侵略和掠夺感迎面而来。但裴渡没对他非礼,只是扶了扶他的乌纱帽,沈知县心头一阵悸动。
沈遇下意识躲开,把小孩先打发走了,“兰许,你先回去做饭。”
兰许点头,搭着腔问:“裴四少爷也会来吗?”裴渡还没回答。
他却被沈遇一瞪,“他不来。”
“铁石心肠,九死一生来瞧你,竟连顿饭都不请。”裴渡撒着气,却在笑,锤了锤腿。
确实是九死一生。元人此番玩了命,出兵七千人马,虽说战线拉至平云野夸张了些,但狮子岭的的确确已是水深火热了。主军仍是裴铭亲率,将敌寇包抄至山间腹部盆地,还是老规矩瓮中捉鳖包抄绞杀。
灭了将计整两千人,算是利用了狮子岭唯一的地理优势。
除此之外,唯有苦战。其一难,山陡坡峭,队伍不能成队列,只能分小队打游击,行动起来体力消耗极大。其二难,元人上山后,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放火,燎原后遍地苍遗光秃秃一片,放眼望去无可遮蔽根本无处藏身。其三难,河道监管失职,在元人并未上炮火的袭击下,长城烟台和了楼竟然都损毁参半,任由元骑踏破狮山防守直驱而入。
裴明梅带兵五百,任裴渡为先锋,引他们出了狮子岭,作为诱饵死伤几乎近半,驻扎城中于福城前开展守城战。时间凑巧,黑夜无月,元人自以为乘胜追击,追杀裴渡赶到福城之际,不料城上裴明梅放箭浇油齐发,吃了大亏。却还是只折损了元军五六百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