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齐齐回头,可算见着了翘首以盼的沈大人,要知道今儿可就是一年一度的除夕啊!所有人仿佛都像是在特地等他。
雪映红柿。
沈遇背书抱琴,发丝散漫,孤零零杵在街正中,随着一阵微风破碎凌乱。
裴渡站得最次,却最先望着他,呵气如花,呼吸微滞。裴亭竹裴嫣然一身红袄,身上团着毛绒绒的兔皮裘,两姑娘一手提着熏肉一手提着壶烫酒。萧晚意竟也在,身后跟着个同沈追差不多大的孩子。宋润止摸了摸沈追的头塞给他个红包。
沈遇心头微动,被这一幕拨得眼眶微热,直到沈追先打破了寂静:“哥,过年了。”
琴和案卷都放回了宅子。
战事终于打完了,现余下的兵都在清扫。裴家萧家联合,忙着操办明日的营中大宴,年纪较长的兄姐们今日都在城中采买,方才已经运了一批食材用件回去了。
裴渡同萧晚意排头,哥俩彼此斗着嘴浑。裴三裴五没在一块,中间隔了个搭话的宋润止,对裴嫣然热情熟络得不像话。沈追本想跟沈遇搭话,却被萧则豫烦得不轻,鬼知道这破小孩一个劲儿缠着他干嘛。
沈遇没人搭话,自得清净。他们路过晚市,除夕特供,满眼灯光璀璨,四下人声鼎沸,嘈杂喧闹,但很是朝气热闹,来自小摊贩的叫卖声陆续。
有两个孩子捏着一簇发光的星花跑过。
什么新鲜玩意?沈遇好奇,随着星花望去,驻足在一家卖爆竹的小摊面前,一波孩子围着他指着要那细细的簇花。
小小的,很细一根,点燃了就拿在手上,发出巴掌大的金色火花。
沈遇被迷住了,他靠了过去还未开口,卖货的老奶奶满眼慈祥对孩子们说:“没有啦,娃娃们,今天就只带了这么多,劳烦你们明晚再来啦。”
刚泛起童心的沈哥儿顿时泄了气。
不过幸好,也没人注意到这个幼稚鬼,沈遇刚想再看点别的,却见裴渡不知用了什么,从个小娃娃手里换了根簇花来,他听见那孩子嗓音糯糯地问:“大哥哥,你都这么大了,还要玩这些东西吗?”
“我也要哄小孩啊。”裴渡眼尾弯弯,透过人流看向沈遇。
簇花燃起,孩童嬉闹,灯火阑珊之下,有人在沈遇心间落下一片惊影,他心跳如鼓,不敢再想。
“啊?”萧晚意煞进风景,“我弟他不玩这种东西的,你买给沈哥儿的那个娃娃?”
裴渡:“去去去,有你什么事?”在萧晚意鄙视又服气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收了起来揣兜里。
“返老还童了你。”萧晚意嘲笑道。
“爷乐意。”裴渡压根懒得搭理他。
沈遇默默无闻,偷偷跟他拉开了距离,站到了裴嫣然的旁边去。
然后他就意外地发现,宋润止看裴老五的眼神,简直叫一个,拉丝啊——孔雀开屏般地卖弄沈遇都不忍再听。
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
除夕夜,今晚没有宵禁,方便彻夜守岁。少年少女们又逛了会儿,萧老四吵着困了要睡觉,于是阔气的萧三哥直接在酒楼包了个厢,叫小二热了他们带的酒肉,一呼啦子人宅屋里玩起了划拳长牌。
沈遇不胜酒力,也不会划拳玩牌,几轮下来就累了,于是出了门去楼下吹风,打算再看看有什么新鲜玩意。
于是他前脚下楼,后脚就被人给抱上了,“才可让我逮着机会了。”裴渡将下巴搭靠在他肩上,轻轻地说。
“簇花哄谁的?”沈遇问。
裴渡带着略显责备的口吻:“你啊,沈大幼稚。”
除夕夜
二月春风,柳色初青。
每到这个时节,云庭望北的大片郊野便会满目浸碧,条条绿绦,积枝成行,犹如十里步障。可惜塞北人没有禾东那边“昔我往矣,折柳作别”的闲情雅致,所以这一排的春意没被薅秃。
裴渡不远不近地跟沈遇并肩。
突地伸手一探,他拨开险些扫到沈遇额上的几措柳条。沈遇微回首望向他,略带瞠目,说不准什么情绪,但定不是羞恼。
裴渡好笑,“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要同你说件事。”沈遇又垂下了眼眸,指尖捏搓着袖角。他语气很淡,看来自责少有,陈述倒是真,“那只琉璃瓷的汤婆子我摔坏了。”
裴渡看着他无措的指尖,品出了些许愧疚意味来,温声问:“还想要一个?”
“不用。”沈遇不看他,迈步又要走。裴渡却拉上了他的衣袖,可算拿出了那支细细的簇花,说:“哎,特地换来,专程放给你看的。”
沈遇接过那支小玩意,睫毛垂下看得专注,“你带火了?”
他嗓音本就柔和,和慈眉善目相得益彰,说话除非怒目便定然威慑不足,过分文儒的气质衬不出这官袍的凶煞板正。裴渡还以为他是没吃晚膳饿了,自方才下楼起说话就一直很软,听起来怪糯耳朵的。
“等我。”他转身四下张望,跑到家卖白胖子的小摊贩前,还向隔壁做灯笼的借了支红蜡烛,便提着东西又跑了回来。
于是沈遇唇边被他递来个白胖子,可以闻到豆沙馅儿的甜腻香味,他才没有饿,但还是张口欲接,却被它给烫得一哆嗦。好在裴渡也没松手,沈遇这才用手拿了那软糯又去吹了吹。
他唇色本绯,这下是红得潋滟,像极了莲花酥里面最为可口的一点荷芯,也是裴渡的最爱,他下意识舔了舔唇,看着那人吃得安静。
“你不吃吗?”沈遇看他一眼,“我见你方才划拳赢了一圈,酒和肉都没机会吃上,这会儿不填点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