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余两人他负手上阶的绝情背影。
裴渡道:“负心汉。”
宋润止:“薄情郎。”
此言一出,裴渡便收到了宋润止打量又试探的视线,他忙道:“别多想,我同他清清白白,柳下惠都没我坐危不乱。”
宋润止可算了然,拍了拍这哥们的肩膀,“敢肖想他,勇气可嘉。”
进门,整个省衙门一改颓散,差役各司其职清扫除洗,上下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正堂,持杖官吏肃穆两侧一言不发,首座之上,那中年人刀眉豹眼,不怒自威,正是按察使衙门来的孟逸臣。居正三品,有查办省级巡抚之职。
侧手,何必昌徐书白未着官袍,一身素布,脸色阴沉,立得忐忑不安,满头大汗地望着门口。柳敬诚着官袍却无冠帽,臀下有座但仍旧手脚无措。
“孟大人,云庭知县沈遇。”宋润止踏入,比了个手势直接请沈遇座。
孟逸臣正下笔有神,头也不抬,朗声说:“带王颖、裴明梅上堂——”差役下了去。“来人,给沈知县、宋知县看茶,上座。那旁边的是个谁?若是无关紧要之人,那便劳烦出去吧,不要妨碍衙门公务。”
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半句废话不多说,仅仅是这几个交锋,沈遇心里已对这位孟大人有了初断,做事雷厉风行,说话点炮带冲,想必是手段强硬脾气火爆。
沈遇:“不是无关之人,是我衙门里带来信得过的书办。”
裴渡:“小人,见过孟按察。”
上茶腾椅的上来了,是沈遇宋润止的座。孟逸臣仍旧冷眉道:“那你就站着说话。”
裴渡点头。
片刻王颖上来了,裴明梅还候在外面。
孟逸臣一拍惊堂木,警示了场座之人,他首座斜对面角落,一张小桌几上的书办点了头疾笔如飞。
“王颖。”孟逸臣问:“你说你手上有着芸香楼贿赂河道衙门多年来详细的明账,可据我所知,芸香楼的掌柜并不是你,那么你是从何得来这份账册的?”
王颖:“民女王颖,贱名颖如,是芸香楼掌柜木云芝胞妹,她原名王芸,这些账册是她交给我的。”
“好,那我再问你,这些账册上分明盖的都是已故河道衙门监管袁诚的印章,你又为何要攀扯粮备储司黄崇禧受贿?”
王颖:“袁诚是黄崇禧的干儿子,人人皆知!何况姐姐就是被黄崇禧送给袁诚的,她知道袁诚将河道衙门大半不法收额,都以公务之由孝敬给了黄崇禧!”
孟逸臣目光如炬:“你姐姐王芸呢?”
“她在关林萧家。”王颖回答。
孟逸臣冷笑一声:“在关林萧家,这是知风雨欲来所以避祸去了?她不也是涉及此案应当牢里待罪么,谁放了她走的?”
柳敬诚哆嗦着唇:“我……此案当时袁诚已死,王芸被抄家家产充公,按理说补齐了罚款便可放人。”
王颖说:“孟大人,此事并非只涉及姐姐与河道衙门,芸香楼账册甚至也还有巡抚衙门批文,若非有巡抚何必昌和知府徐书白首肯,姐姐又怎么能同多方衙门交涉匪浅以至于替那些个贪官污吏牟取暴利。”
孟逸臣:“笑话,既知道他们是贪官污吏,那你一介商贾还甘任驱使赔钱进去?”
“……”王颖哑然片刻。
孟逸臣:“还有,倘若你是受官势欺压,那同他们交涉互相腐墨多年,你和你姐姐又为何到今天才击鼓鸣冤?”
“……”王颖回答不来。
实在是刀刀见血!沈遇见之甘拜下风。
孟逸臣:“不过芸香楼建址之初就确实不合法制,河道衙门监管袁诚确实存包庇之嫌疑,可通过了批文的巡抚衙门也难辞其咎!”
他说这话的同时,目光射向掌枢省衙门的何必昌徐书白,两人顿时脸色煞白。
难辞其咎:上一个说这话的沈遇也在,这个月他们已经听了不下三次这词了!
“王颖,答不上来吗?”孟逸臣又凝声问。
王颖抖了抖嘴唇说:“……姐姐,是存了有予钱以便权之心,但她万万没想到黄崇禧会赶尽杀绝,在巡抚衙门的监牢里她险些就丧了命!”
柳敬诚:“放屁,她哪里受了半点委屈,你以为衙门里的牢头是吃干饭的?”
“可是她分明……”王颖正欲反驳他。
惊堂木又响起。孟逸臣厉声打断:“肃静!公堂之上不得喧哗!好了,王颖你下去,来人带裴明梅上来!”
裴明梅上来了,同时掏出一张文牒,道:“孟大人,此乃大今武职任令,明梅兼铁骑营教头一职,可否赐座?”
这倒是稀罕,沈遇看向裴渡表惑,得他附耳解释说:“我爹王命旗幡在手,有七品以下武职任命之权,我的千户之位就是他给保举推荐来的。”
“赐座。”孟逸臣并不逢迎,“裴教头,你说联福城长城一带残毁是河道衙门失职,可据我所闻,战时元军进攻用上了大炮硝石,那么你又怎能笃定,长城损坏是修缮之过而非炮火猛攻所致呢?”
裴明梅也不是没料到他会以这个为切入,但是她显然有些应对不足,答得不够好:“我巡逻长城多年,也随裴帅征战多年,自然对大炮硝石的破坏力有一定见解,我敢笃定仅凭元军那样的攻击,坏不了边境长城,除非他们偷工减料。”
孟逸臣:“公堂之上讲证据,不讲直觉,劳烦裴教头拿出点确切的凭证来。否则,凭你一派自家说辞,定不了任何人的罪。”
“很简单。”裴渡突然开口:“去边境捡块铸造长城的石头看就是了,也据我所知,长城筑起是水拌泥浇灌的,尤其是地基,正常风干后经年不坏,固若金汤,而那些反而一捏就碎的,就铁定是被贪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