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抱着他,说:“裴都督好闲差啊,又杵这儿赏上桥墩了。”
“你不怕被旁人瞧了去?”裴渡摸上他的手,却没急着去推开,将那冰凉的指尖搓着。
沈遇下巴搁在他肩头,“驸马爷都不怕我怕什么。哎,跟你说啊,我今天可打听到了好些眉公主的事,听否?”
“我该说想还是不想呢。”裴渡叹道。
沈遇啧了声,捏着他的手背,说:“据说啊,这眉公主出生之时,那是寒冬腊月满园梅开,圣上本想以梅字为她封号,却临门一脚被林国师给拦下了,说是公主日后有一劫,改‘梅’字为‘眉’字方可逢凶化吉,故而得此名。”
裴渡:“嗯,听说过。你关心这个做什么?”
沈遇:“不止这个,林国师还给眉公主算过姻缘,说是一嫁‘母仪天下’、二嫁‘妾委人下’,听起来玄乎得很呢。”
林问,又称林老道林国师,林党有名无实的精神领袖,圣上求神问道的志道好友。
“……两嫁?”裴渡心说莫不是她还会休我。
沈遇压低了嗓门,说:“林国师虽不善谋政,但算卦是真有几分道行的。那一嫁眉公主若是真跟了你的话,那岂不是说明你以后要当皇帝?才能让她母仪天下啊。”
这话也敢说,真是好大的胆子!裴渡忙转身过来捂了他的嘴,四下张望,见到无人这才松了口气,说:“让我说说你什么好……被旁人听见了可是要扣你一个犯上的帽子的,这官你还当不当了?”
“胆小鬼。”沈遇轻哼了声。说罢,他又道:“今儿下差别等我,张阁老邀我荷花楼赴宴。”
他转身,却见汉白玉十二拱桥处,遥遥地迎来一八人抬的步辇,是那面若桃花施粉黛的眉公主。她捏着孔雀扇,穿着丝绸锻,大老远地便朗声唤着:“行之哥哥!你今日也来上值啦!”
少女笑靥如花,娇小可爱,下了步辇提裙跑来,急得连孔雀扇都掉了半路,快步奔到裴渡面前来杵立道:“往日里都躲着我,都督府里十天有九日见不着你,最近怎么来得这般勤?莫不是想我了么。”
“……”沈遇唇角带笑,目光沉沉看他。
裴渡后退半步,将君子演得极好,恭恭敬敬对李怜一揖,“问、眉公主安康。”
沈遇亦陪了礼,“下官沈遇,问眉公主安康。还有公务在身,先告辞了。”
他迈步就走,背影板直挺立,裴渡欲言又止。对李怜抱拳礼过就要追上去,却被满眼情意的公主给拦下了,说:“哎,虎口之下你救了我,不想讨个什么赏赐么?”
“卑职义务所在,没有讨赏的意思。”裴渡落下一句,浑身上下写满了想走。
以往冷言冷语也就罢了,但好歹总对自己谦卑恭敬,李怜姑且以为他是忌惮身份名声,但今日却是真真将厌烦写在脸上了。
李怜一下子来气了,突地提高了嗓音道:“本宫叫你走了吗?!”
裴渡一僵,脸色凝固,竟是拔腿就又要走。李怜不诚想他竟敢忤逆自己,当即慌神,便搬出了哥哥的架子想震他:“裴督使!秦王殿下要答你救我之恩,荷花楼摆宴!”
裴渡于是转身,面色冷淡看她。
“荷花楼吗?”
“是……”李怜略松了口气,晓得他是念哥哥权势和恩赐,若非秦王提拔哪有他都督使今天的威风?她就知道只要拿皇权说事他定不得不从。
“好,谢殿下宴请,卑职定准时到场。”
裴渡离她远远的,再恭敬礼过拜谢离开。
李怜见之,既呼出口气,亦狠狠一跺脚,神色颇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辣里头。
道:“本宫就不信拿不下你个死木头!”
……
荷花楼。永安坊最大的酒楼。筑宅上百里,院中一莲池,绿叶如翡,春苞夏绽秋谢冬枯,四季风景各异美轮美奂,故而得名。
秋高气爽。花尽凋,叶败苍,朱栏旁;沈遇尾随着张昭漫步,赏这满池的死色。
“小荷露初粉,蜻蜓立上头。说起来,”张昭负手而立,“我倒更喜欢,碧叶逢败落,枯色又待春……这句话的意境。”
沈遇:“枯木逢春,生生不息,阁老心中有舐犊之情,是我等后生的荣幸和福气。”
“哈哈哈沈宴清啊,同你讲话真是畅快。”张昭摸着胡须,难掩赏识之色看他,“我就知道,我看人的眼光错不了,你有大才。”
“……不敢。”沈遇听不得谀词,恐骄傲自满。
张昭拍了拍他的肩,说:“谦卑是好,但时机难逢,你也得有毛遂自荐的勇气。”
说罢,他含笑不语,领人上了二楼。两侧迎风,垂帘围帐曼曼,几方案桌两侧,其上瓜果食物,有几个女随侍左右。最妙,中间有一抚琴女子落座,十指流转,一曲从未听过舒畅的调子轻快入耳。
沈遇:“看来还不止我们?”
张昭:“哎,除却我们,当然还有久仰你大名的祁王殿下嘛。”
沈遇指着另一排的案桌,“我是说除却我们三人,莫不是还有其他客人?”
“……?”张昭微微蹙眉。
却听得一声爽朗高呼,“二哥——?!”壮干健实的男人从他们对面的楼梯处走出,眼如桃花露轻浮,眸如深海藏城府,正是秦王殿下李厚稷。
他对面,沈遇张昭身后,走出一书卷明朗的男人,含笑不露阴戾色,书气不失枭雄身,正是祁王殿下李厚燚。说:“三弟啊,这么巧,你也来这听曲儿?”
两人不动声色,端得一派兄友弟恭,但实则暗含杀气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