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有能力阻止政府和七国发布联合声明吗?
她希望他能,尽管她要为此牺牲自己的婚姻自由,虽然她从来就不曾有过这个自由。
思前想后的衡量了一下当前的形势,陆军总长——政府多多少少是忌惮的,他所言非虚也说不定?
她想起和她一起被抓进军部监狱的那些同学,既然梅季信誓旦旦的表示能让政府和七国的联合声明泡汤,那么……那些同学应当也不至于有性命之虞吧?胡畔因为她被梅季的车撞了,冲上去就给了梅季一拳,被警察局长抓去了,她试图交涉未果,结果自己也来了个二进宫——如果梅季肯放学生出去的话,应该不会专门为难胡畔,他看起来并不是那么没有度量的人,这样想了想,她心里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寂静的夜里传来客厅里西洋钟整点报时的音乐——卧房离客厅有一段距离,可在这样寂静的夜里,那声音仍是一声一声清晰的传了过来。
她越发的睡不着,这里,另一个雨庐,总让她不由自主的回想起那个她在南京居住了一年的地方,紫金山上的雨庐,梅季为什么会和欧阳北辰建造一个近乎一模一样的宅邸,为什么梅季住的地方会叫雨庐,为什么……
太多的疑问她都没法解答,被她埋藏在最深处的回忆,一波一波席卷而来,紫金山上的雨庐,紫金山上的雨庐……
那时她也常常睡不着觉,终日惶惶不安,孤独和恐惧时时笼罩着她,她总会在这样的夜里,披着睡袍,如孤魂野鬼一样的游荡,欧阳北辰偶尔回来看她,夜里的月亮,格外的孤清,照着花园里惨白惨白的栀子花,花香缭绕在她的周围,她惶惶不可终日,不知道哪一天眼前的一切会如梦幻泡影一般消逝,每每这样的时候,只有欧阳北辰能够安慰她:“小雨,你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不会再有任何人能伤害你……”
冲冠一怒
她终究离开了那个雨庐,紫金山上城堡一样的雨庐,却改不了在雨庐夜游的习惯,从卧房到客厅的走廊里黑漆漆的,她也不伸手去扶着墙识路,只是往外走,这里的路和南京她的雨庐几乎是一模一样的,她走了几百遍的路,闭着眼睛也不会走错。
走了两步,她突然害怕起来,另一波梦魇般的回忆如潮水涌来——她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她需要欧阳北辰,不管她多少次的告诫自己,她和欧阳北辰是不可能有未来的,以前她向欧阳北辰提出的要求是多么的幼稚可笑,在这四年中她早已明白,然而此时此刻,她仍遏制不住地思念他——远处似乎有灯,她觉着迫切地需要光亮,于是急急地往有光的地方去。
拐弯撞到客厅里一人高的宣德青花瓷瓶,她撞得急,只听到轻脆脆哗啦啦的声音,跟弹琴一般,前几天梅季的车子撞到她的地方又隐隐作痛——她这才醒悟过来,这里是北平,这里是陆军总长的私邸,这里——不是她紫金山上的雨庐。
死寂的夜里,这噼里啪啦的声音显得格外的脆,她扶住了墙——幸好她并没有跌到碎片上去,远处灯火昏黄的房间门开了,原来梅季还在书房,并没有歇息。
“对不起,我……”,她脸色苍白,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在凌晨两点穿着睡袍在客厅里游荡的行为——那睡袍还是他让人送过去的,一看便知是男式的。
梅季急匆匆地跑过来,伸手在墙上摸索了一阵,客厅的灯也开了,昏昏黄黄的,不甚明亮,却给了她温暖,她想要为自己的鲁莽行为道歉,梅季却走过来,关切的扶着她在沙发上坐下:“这花瓶放的不是地方,我老早就说我这里用不着这些东西,妈不听,非让人送过来。幸好没伤着你,明天一早我就让人都撤掉。”
“睡不着?有心事?”梅季坐在她身侧,维持着一个较近而又不至于唐突的距离,此时的欧阳雨看起来惊惶不安,大异于白天的表现。
欧阳雨按着眉心让自己稳下心神来:“没有,只是……有些不习惯。”梅季轻轻一笑,努力的让她放松心情:“难道——军部的监狱也会让人习惯吗?”
她愣了一下也笑起来,稍稍消去方才的紧张,这样的夜,这样的雨庐,让她几乎要压抑而死,她猛烈的摇摇头,想找一件别的事情来驱散这些不该涌现的回忆:“不……我……和我一起被抓起来的那些同学,梅……复……复卿……你能不能高抬贵手,释放他们?”
梅季笑了笑,她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学生,一腔热血,不过比别人略聪明些:“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总要等安排布置周密了,如果政府拒绝七国的联合声明,届时释放你那些同学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了,你知道的,我并没有把他们怎样的打算。”
欧阳雨点点头,微有些不好意思:“我知我急了点,你……这么晚也没有休息吗?”
梅季耸耸肩:“离八方会谈的日子已经很近了,政府那边固然要设法施压,代表团的态度,也是值得考虑的。”
逼迫代总统放弃即将到手的利益,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并不是他今天和欧阳雨订了婚,明天联合声明就能打了水漂。
联姻只是一个开始。
暗中要进行的操作,没有一件是容易办成的,他需要游说无数的军中元老,对代总统施加一些不软不硬的压力,对各位与会代表的暗示要做的恰到好处——少了别人不会在意,多了又像是虚张声势……
欧阳雨侧过头,发现梅季还紧皱着眉,脸上的凝重之色,和白天变着法调笑她时截然不同,她隐约的觉察到,梅季也是不愿政府对外的妥协的,自己竟然对此生出些许歉意——她觉得自己原本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进了雨庐,才反常起来——大门外的雨庐二字实在是太过刺眼了,而室内的构造则无时无刻不提醒着她在南京曾经有过的回忆——这里和南京一样,那里和南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