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打死你,一发子弹也就够了,何必留两颗?”
梅季被她说得一愣,气鼓鼓的随意找了个借口:“你要真杀了我,一定会后悔,另一颗子弹是留给你殉情的!”
这话一说,两个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把方才陡生的剑拔弩张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们谁也没有料到,日后欧阳雨真的拿着这支美产1911a1手枪,对准他的心窝——后来她一直会想,当初他……为什么……偏偏送了她一把手枪作为生辰礼物?
从渤海湾的军舰上下来,他们又一起去了租界的西洋戏剧院,看新上演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天津逗留了将近半个月,才返回北平。
回北平之后不久,天就开始冷了,梅季向教育司提出的增派公派留学生的提案已经得到通过,政府开始在北平、天津、上海等地的著名大学里张贴公示,凡在校的大学生、研究员等,参加统一的科目考试和分系别的专业考试后,再通过一定时间的英文培训,便可送到欧洲几所联系好的公立大学交换学习,欧阳雨在报上看到公示的消息,立即让老张开车载她去汇文大学,约了胡畔出来,准备劝他抓住这一回的机会,出去做进一步的深造。
“什么?你不想去?为什么?”
胡畔欲言又止,欧阳雨被公派出国的那一年,他和她一起参加了考试,那时的条件比现在苛刻许多,他那时才知道原来欧阳雨的英文竟比他好出许多,后来他以微弱的几分的差距未能入选,一直引以为憾,还几次给在海外的欧阳雨写信抱怨此事,所以这一回有了公派出国深造的机会,欧阳雨才会这样兴致冲冲的来同他商量,以为他一定会积极的准备考试的,不料听到他犹豫不决的回答。
要怎么和她说呢?事到如今,他除了遗憾,还能说什么呢?是后悔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心意,还是用他们之间本来就存在的门第差距来安慰自己?
他有几个月没有见到欧阳雨了,上一回——似乎还是在欧阳雨的婚礼上,那天人格外的多,他的身份原是不会收到邀请的,不料欧阳雨却拖人送了一张天主福音堂的入场券给他——那一天的场面看似热闹,其实军警便衣无数,能拿到邀请去参加的人都是经过了层层审核的,那一天他看到欧阳雨远远的站在牧师面前,才真真切切意识到他们之间的差距有多么大!
恼恨么?是的,他认识了她三四年,算得上是她在学校里最交好的朋友了,他一直以为他们的交情,是出于对新思想、新思潮的渴望,出于共同的理想,这或许是因为——他们一直都在一起的缘故,他甚至偷偷的立志为了革命事业终身不娶——现在看起来真是错的离谱。
他出狱后看到欧阳雨要和梅季订婚的新闻,当时急躁的要死,可叹那时他竟然还以为自己只是担心欧阳雨而已,那时他还抱着幼稚的想法——以为他们是为了共和事业,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的,欧阳雨牺牲自己的婚姻幸福,换取梅季阻挠联合声明,这正是他们该大大提倡的“义举”。
等到他向同学们解释的事被报馆利用之后,他才发觉此事可能对欧阳雨造成多么大的伤害,那时他觉得自己心里比欧阳雨还要难受,他羞愧了很久没好意思去见她,再见时,就是看到她嫁为人妇……
“我欧阳雨情愿遵守上帝的意旨,嫁你梅季为夫。从今以后,无论安乐患难康健疾病,一切与你相共,我必尽心竭力爱敬你、保护你,终身不渝。上帝实临鉴之。这是我诚诚实实应许你的。如今特将此戒指授予你,以坚此盟。”
一字一句,都敲打在他心上——那一刻他莫名的嫉妒站在她身侧的那个男人,那一刻他发觉他们如日月般耀眼,而他不过是卑微的尘土。
醋海生波
“你以前不是挺希望有到西洋深造的机会的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知道上一回你是被英文卡住了,可是这一回我听说对英文的要求会放宽,每个大学堂都会请外文老师来集中讲习,我想这一点你大可不必担心的。”
胡畔无奈的叹了口气:“我试试看吧。”
他闷了许久之后又问道:“梅总长对你——还好吧?”
他看得出来,欧阳雨的脸上洋溢着以往所未有过的光彩,眼波中流转着动人的明媚——比起以往那个单纯热烈的女学生,似乎多了几丝作为女人的气息——胡畔猛然记起,他是一步一步看着她改变的,他们在学校认识时,她还是一个很胆怯的少女,如今,已经是各大报馆争相追捧的时代时尚典型了……
“嗯,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在梅家的生活,他们家的太太小姐,都是好相处的人……”,欧阳雨极为热心——她现在的日子别的都好,就是无聊,所以想着法的要帮周围的人做点事,好尽一点自己的心力。
最好相处的只怕是那位陆军总长了,胡畔心底酸溜溜的,他说服自己振作起来——这样看来欧阳雨过的还算幸福,即便是出于政治考虑的婚姻,至少梅季待她是不错的,他想起那天同梅季会面时梅季说的话:“别人都以为我和她结婚,是出于政治利益的考虑,实际上,她父亲拒绝了和我的合作,但我丝毫不后悔娶了她——我甚至为此感到很庆幸,我愿意为她献上我的一切——”
身为陆军总长的梅季,能不顾政治利益的考虑,也要同欧阳雨在一起,他虽然只是个穷学生,当然也不能落于人后——他这样想着,决心抛却脑中的那一丝妒嫉,转而用乐观的精神来看待欧阳雨和梅季的婚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