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乱如麻,怎样也难以把眼前这个要将她的心全部攫取的沉郁面孔,同方才电话里听到的冰冷话语统一起来,眼前的他,像是戴着一张面具——他本来就是多面的人,她无缘由的想起欧阳北辰曾经警告过她的话……那一张脸才是真正的他?
“雨,我请了你哥哥今天过来一起用晚饭,应该也快到了,我们下去接他,好不好?”
他口里问着好不好,人已径直走到她面前,执起她的右手,一起往楼下走去,欧阳雨只觉着手被他捏的生疼,她心底生出一丝抵触,默默的往外抽了抽,却挣不开他如钢筋铁骨的手掌。
梅季阴着脸,欧阳北辰的到来都无法让他平静此刻的心中的翻涌,他脑子里有那么一刹那闪过一个念头——如画江山,锦绣山河,都不比这软腻腻的手更难抓住。
司机在雨庐外鸣了一声笛,梅季和欧阳雨走到门口时,看到欧阳北辰正躬身从轿车里出来,欧阳雨一时间连心跳都停住了,她扶着门挪不开步子,千言万语涌到喉间,却说不出一句话。
除了千分万分的愧疚,她已无力向欧阳北辰表达任何其他的感情。
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连接着雨庐的里大门到正屋的门,欧阳北辰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西裤,他伸手取下礼帽,在鹅卵石小路的尽头,微微躬了躬身,梅季这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松开紧攥着欧阳雨的手,改搭在她的腰间,疾步走到门口,热情的拉着欧阳北辰往雨庐里走:“欧阳,到了这里就是一家人了,别和在外面那样客套,今日咱们只叙私情,不论公事,哈哈……”
欧阳北辰坐言起行皆是风度翩然,此时更是随景入戏,在这个时代最为璀璨的两位政治新秀携手走进雨庐,谈笑风生,讲的不过都是些当年一同留洋时的旧事,诸如史家的老三添了儿子,王家的败家子开始抽大烟之类的话。
欧阳雨在一旁陪着笑,安静温婉,一如所有的名门闺秀那样,接过绿槐端上来的茶壶,给欧阳北辰和梅季面前的青花茶碗添茶水。
厨娘将晚饭送上来时,梅季突然敲着餐桌叫道:“去把去年俄国公使送的伏特加拿两瓶出来!”
欧阳雨诧异的抬起头,梅季满不在乎的摇摇头:“难得你大哥来一回,今天我们不醉不休——”,他明明还没喝酒,却已同醉了似的,伸出食指按在她的唇上,笑得有三分张狂:“男人喝酒,女人不要插嘴——我可不是大男子主义,今天你听我的,往后我什么都听你的——”
他压在她唇上的指尖冰凉,同她的唇一样没有一丝热度,欧阳北辰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切——指关节就要捏出响声来,掌上的血痕犹在,要怎样的忍耐,才能凝聚出一张平静的面孔,来面对在自己面前这对毫无避忌的夫妻?
伏特加送了上来,欧阳雨闻着味道就皱起眉头,无色的液体蕴含着无穷的涵义,两个男人就在餐桌上你一杯我一杯的——没有人劝酒,又或者是酒不醉人人自醉,明明都知道现在是最不能喝醉的时刻,却又都巴不得能一醉解千愁,唯一清醒的是那个让他们醉倒的女人,在一旁皱着眉想要劝住他们,绿槐则夹在男主人和女主人不同的命令间左右为难。
酒过三巡,一桌狼藉,欧阳雨终于忍无可忍:“别喝了!看你们醉成什么样子!”她恼怒的夺过梅季手中的酒瓶掼到一边,梅季扬起头来笑着望她,看着有八分的醉意,二分的张狂,欧阳雨见了又生了气,别过脸去想要把欧阳北辰手里的另一瓶酒夺下来,不料欧阳北辰埋着头,手上却丝毫不松劲,欧阳雨亦不敢用劲去抢他的酒瓶,拉扯了一番没有抢下来,一顿脚又坐下来生闷气。
梅季偏着头,仰着脸看她眉心紧皱又恼又羞的样子,脸上没来由的燥热起来,他原本就喜欢说些轻佻的话来逗她,现在借着醉意,自然更加放肆,他嘻嘻的笑着,一边伸手去拍闷着头的欧阳北辰:“看见没,看见没,你这个妹妹啊,平时看着挺温柔的,到这种时候,就显出河东狮的本色了……”
欧阳北辰握着酒瓶抬起头,眯着眼打量着欧阳雨,欧阳雨被梅季那一句话说的怅然,不知他现在这副样子,又是真是假?她的目光从梅季身上又移到欧阳北辰那里,欧阳北辰仍是眯着眼,看着她眼里蕴含的复杂情绪——怅然,愧疚,悔恨……唯独没有他所盼望的炽热……
梅季还在不停的嘀咕:“我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娶了这样一个悍妇回来……”,他歪着头斜觑欧阳雨一眼,又转过头去拉扯欧阳北辰整齐的西装:“就是被你钱夹子里的相片给骗了——可见第一印象不可靠”,他说着就伸手摸索到西装里放钱夹子的暗袋,轻轻一夹,把欧阳北辰怀里的那个皮制钱夹取了出来,欧阳北辰猛地惊醒,想伸手制止他,已是来不及了。
梅季掰开钱夹,抽出里面已经发黄的相片,向欧阳雨摇了摇:“你看,我平白无故的因为这个挨了你一耳光,你要怎样才能补偿回来?”
他看见欧阳雨脸上瞬间颜色灰败,自己心底也生出异样的难受,他啪的把那个钱夹子拍在桌上,一边把那张相片塞到自己的口袋里一边伸手去拉欧阳雨,借酒装疯的趴在她肩上:“嗯……你说……要怎样才能补偿回来当初打我的一个耳光……”
欧阳雨被他摁在肩头,只看到欧阳北辰和她一样灰败的脸色,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用力的推开梅季:“你醉成这样了,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子了,我不要理你们了,你们尽管醉死在这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