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若执意要把欧阳北辰往死路上逼……她完全无法想象会是怎样一副景象,她痛苦的捶着头,她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怎么事情会糟糕成今天这副样子……
那条北极星钻坠的项链似乎还在眼前摇晃,金刚钻上的光芒刺的她眼睛灼痛,那是她六岁过后收到的第一件生辰礼物,因为……六岁的时候,她的母亲投缳自缢了。
她早年的时候,并不记得母亲是怎样死的,她以为自己以后也不会记得,谁知道越长大,那记忆越是清晰,明明很遥远的事情,却仿佛发生在眼前一样……她记得母亲从衣箱里找出白色的锦缎,记得母亲把她带到大太太面前,记得母亲给大太太磕头,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纵然有大太太的宠爱,仍免不了府中人等的冷眼,生命中唯一的暖色,是欧阳北辰带给她的,可是……她不止背弃了他,还为他引来了这样的无妄之灾……她又多连累了一个人……
她晓得梅季不会放过欧阳北辰的……“你休想——雨,我不是说过了么,至死不渝,除非我死了,或是你死了,否则……我是绝不会放过你的……我们还有很长的,一辈子。”
除非我死了,或是你死了,否则……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你倒试试看,看我敢不敢!”
……
梅季和颜如玉的婚礼程序其实并不算复杂,只是因为铺陈过甚,让往来的宾客也有些应接不暇,请的主婚人乃是明星公司业已退隐的一位名角,有电影之父之称的米弗岚先生,来给他们讲证婚词,虽说是照旧式的纳小星的仪式,实际上操作起来,仍不免西化,梅季穿的是美式单排扣西装,颜如玉身着一件粉红色的绣花旗袍,上面衬着大大小小的珠饰,更显得风姿卓然。
万国酒店的外国乐班子也被请了来,鼓乐弦索之声不绝于耳,正厅里铺着红毡子,主位上有两张紫檀木椅子,欧阳雨坐了一张——另一张是留给待会儿颜如玉奉茶的时候梅季坐的,倒是有不少人时时向她这边投来或同情或讶异的目光,她只作没看到一般,恍惚间看见米弗岚先生在致辞,之后又看见梅季和颜如玉在向人致答谢礼,欧阳雨看着并不遥远的地方,一对璧人,以为自己不会心痛了,谁知道……仍是揪心的厉害。
并不遥远的距离——步而已,梅季和颜如玉在证婚礼案上签署婚书,纳小星的证明并不如娶正妻那样繁复,但男女双方签名还是少不了的,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梅季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私人的印章——她记得分明,那西装还是她几个月前给他订做的,他脖子上打着的那条蓝黑纹真丝领带,也是她送给他的……
打开图章盒子,盖印的时候,隐约间她看见梅季似乎往她这边挑衅的看了一眼,他伸出手去,拿着私人的印鉴,盖在婚书册子上,又拿大拇指摁了一摁……她记得他上一回是用墨水笔的,签好了字递给她,看她写下他的姓氏:“你天生就是要嫁到我梅家来的。”
他说,从今往后,你就要冠上我的姓了,我觉着,我的姓,更配你的名字,你觉得呢?
他说:我们的性命,总是连在一起的。
一浪一浪的刺痛袭来,她腹间传来阵阵隐痛,她又分不清那痛究竟是自腹间传来,还是胸口闷的难受,她狠狠的掐了一下腰,不停的跟自己说,坚持住,坚持住,用不了多久,就会解脱了,用不了多久,就会解脱了……
终于一阵熙熙攘攘过去,男女傧相簇拥着梅季和颜如玉往主位上过来,她看见梅季露出了这一晚上来难得的笑容,这笑容却比他刚才板着脸时更加可怖,他躬着身子从她面前过,整了整身上的西装,显出疲惫不堪的倦容,还特地解开了最上头一个墨蓝的铜纽扣,微笑着同她说:“雨,你今天真漂亮。”
马上就有司仪端过来一个红木盘子,上面盛着两个白玉瓷茶碗,颜如玉整了整衣裳,司仪便在欧阳雨面前摆下一个跪垫,颜如玉奉着茶碗跪下去:“请四少、夫人用茶”,第一碗端给欧阳雨,以示如夫人入门,第一要取得正室的同意,第二碗才是递给梅季的,梅季却挥挥手笑道:“我和夫人喝一碗就是了,不用这样麻烦。”
说着他就伸手去接了欧阳雨那盏茶,端到嘴边来看到上面一点口红印子,极淡极淡的,他偏过头去看着欧阳雨,微有些讶异——她少用这些东西的,怎么这会子反常起来,他就着那个印子抿下去,仿佛之间还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兰麝清香。
怔忡之间,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复卿小心——”
抬头的功夫,正厅里人流躁动,他听到那声音是郁廷益的——因为今天这纳妾的事情,母亲和他闹起了冷战,长辈上只有郁廷益一人到场,他看到郁廷益拔出腰间的佩枪,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多年在军队中训练出的本能,让他察觉到郁廷益这枪指向的会是谁,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欧阳雨的身前,谁知已是晚了一步,他听到一声枪响……
囹圄再会
正厅里的宾客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纷纷向门口奔去,只有安排在雨庐里的便衣,从四面八方朝梅季和欧阳雨的方向涌来,看到郁廷益脸色煞白的放下佩枪,梅季愣愣的不敢回头,怕一回头,看到自己无法承受的景象……
直到听到人喊“颜小姐”,他才回过头去,他不知是该庆幸还是悲痛,因为……中弹的那个人并不是欧阳雨——颜如玉在他和欧阳雨之间缓缓倒下,欧阳雨正双手握着那把柯尔特1911a1式左轮手枪,惊恐交加的指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