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育芩露出敬重的神色,笑道:“不错,在下正是黄育芩。”
“夫人说公子就在这两日到,特命我等候公子。”
罗妈妈一面说着,一面迅速地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塞到黄育芩的手中,说道:“夫人说了,现在她不便接见外客,全族上下,不知道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她,她亦是忧心遭人闲话,特让我将它转交给你。”
黄育芩将信拢在袖中,惊疑交加,印象中的那位坚定执着的女子何时过得这般小心翼翼。
“她还好吗?”黄育芩迟疑再三,终是开了口,此举已经越界,然而他与胡四娘相交甚久,就算谈不上挚友,也是旧友。
“人人都说想开便是,夫人却不信,现下不求想开,只求想通罢了。”罗妈妈说得含糊,她跟着夫人从老宅中出来,是夫人的心腹,从往日的花团锦簇,到如今的雨打梨花深闭门,夫人处之若素,并不以为苦,只是相较于往日,如今更为沉稳睿智。眼前这位公子,据说是夫人年少时的旧识,恐怕当真认为夫人遭逢变故沉湎旧日,不能自拔。
听到罗妈妈这般说,黄育芩反而愈发疑惑,何为想开,有何为想通。
黄育芩扪心自问自始自终看不懂胡四娘,若说女子心思海底针,那么胡四娘便是海上雾,针犹有可能被捞起,雾却聚散不定。不过既然罗妈妈说胡四娘一切安好,自己也不便追根究底。笑笑,便要告辞转身离去。
罗妈妈拉住了他:“黄公子落脚的地方可找到了?若是暂时还未找到下榻之处,老身在京郊有一处小院空着,正好可以借给公子住上些时日。”
黄育芩微笑着摇摇头,谢绝了罗妈妈的好意。
忙到深夜子丑相交时分,孙令灵这才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揭开灯罩,鼓起腮帮准备吹熄烛火,结束这般平平无奇的一日,刚提起气,却忍不住长叹起来。吹到一半的烛火因气流而晃动着,如有生命似的倒伏后又顽立起来。
孙令灵盯着烛火又发了一会呆,想着日子若是再这样下去,这一生便要草草过去了。昨夜黄育芩的突然造访,仿佛一阵风似的来了又去,自己就是那面由线牵引住的风筝。
尽管孙有义曾经说过不会勉强孙令灵接过他的衣钵,但是自始自终,他一直是只将孙令灵带在身边的。就连孙令灵昔日同窗都不愿意与他往来,他们都坚信孙令灵将来只会日日守在钦天监了此一生,那真是没有出息得紧,往后也谈不上互相提携了。
孙府的养育恩情就是那根风筝线,他不得挣脱。孙令灵将杯中早就凉透的残茶一饮而尽,挥剪灭掉灯火,将藏书楼落了锁,转过身,看见阶下早已立着一人,衣袖翩迁。
孙令灵愕然,不知黄育芩为何去而复返,黄育芩甫一见面,便冷哼一声。
“贤弟教我好等。”
“你不是已经离开了?”
两人不约而同开口说道。
话音落地,二人又同时闭嘴。
黄育芩冷笑,看来昨夜孙令灵提出收拾出一间屋子给他落脚的事情不过是嘴上客套罢了,心中早已认定自己是个知情识趣,见好就收,不会硬赖着他不走的人。
黄育芩抚着藏在胸口的钱袋,那只是孙令灵打发他走的银子,哪管留信上说着好听,京城数年,冠盖依旧,不如看尽长安花。
黄育芩打定主意,执意赖着他不走了,便低下眉眼,苦涩道:
“今早我一路打听,意外得知胡四娘早已搬离原先的住所,兜兜转转终于找到她的宅子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是守寡之身,不宜接待外客,而我在京城举目无亲,只有贤弟此处能够收留我了。”黄育芩说得曲折而可怜。
“怎会如此?”孙令灵闻言不由得吃惊起来。
“生老病死,乃是寻常之事,胡四娘守寡一十二年,日日闭门不见外客,总不好我一露面便令胡四娘替我破例。”
本朝风气颇为开放,孀居寡妇再嫁之事数见不鲜。如果黄育芩有意,胡四娘有心,未必不能玉成好事。
孙令灵点头表示理解,心中所想却是另外一回事。胡四娘避让是非,可是却又相邀牡丹花会,又岂会是单纯的君子之交,而黄育芩甘愿跋涉千里,可见与胡四娘的交情匪浅。现在这般恪守男女大防的做派,着实欲盖弥彰了。
“我与四娘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关系。”黄育芩好笑地看着孙令灵纠结的神情。
不是那样的关系,那样的关系又是什么样关系。
孙令灵越发觉得黄育芩辩解的言语苍白无力,只好换了个话题:“黄兄一直在此处等我?”
“不曾。”黄育芩露齿笑道,“贤弟说得果然不错,京中的繁华热闹相较于往年丝毫不减。一时忘形,回来晚了些。”
孙令灵抬头,早已月上中宵。黄育芩讪笑,继续道:“回来后却不见你,便特意来寻你。”
孙令灵心中一震,反复咀嚼“特意”二字,生出一股暖意。黄育芩伸手捉住了他的衣袖,笑道:“不如边走边说,晚风又冷又急,站在风口上,吹得我头疼。”
谁叫你半夜不睡,自作多情来等我,孙令灵心中腹诽,黄育芩浑然不知,自顾自道:“你如何得知我已离开?莫非你没有看见我给你的留书?”
孙令灵的确没有看到留信,跟在黄育芩的身后,点了点头。黄育芩看不见他的动作,只当作他默认了。
橘色的烛火透过薄薄的窗纸,晕出昏黄的光芒,孙令灵驻足,自己的住所亮起灯光原来是这般模样。“贤弟不妨快些,京中麒麟阁的内造糕点,说不定还未凉透。”黄育芩催促着,心中记挂着带回的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