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毓英小的时候明明与自己非常亲近,后来怎么就越来越疏远了呢?相府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当真要活得无欲无求了!
就在黄夫人自我反省小儿子是不是被自己拘得狠了,盘算着往后须得松些养着才好,却不知此时黄毓英早已经悄悄地溜出了府,在街市上溜达。
黄毓英总是不耐烦待在府内,府中来往的人太多,事太杂,实在吵闹,即便闭门不出,总会有些逢迎的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之内。恰逢今日六月初六,自己倒不如顺道去书肆一趟,陶掌柜说不定也会翻出一些古籍孤本出来晒上一晒,指不定能淘到合心的典籍,顺路再置办些纸笔。
书肆的陶掌柜见黄毓英过来,亲自招呼了他,黄育芩的年龄不大,小小人儿冰雕玉砌似的,十分可爱,说话却一板一眼,陶掌柜觉得有趣。陶掌柜曾经打探过他是哪家的公子,谁知黄毓英立刻冷下了脸,后来陶掌柜连连道歉,黄毓英这才转怒为喜。一段时日相处下来,二人于兴趣喜好方面颇为相投,便结成忘年交。黄育芩在陶掌柜那里消磨了半日,陶掌柜忙于收书,只让黄育芩随意挑选,黄育芩随意选了几支毛笔,结完帐后告辞离开了。
天光还早,黄毓英估摸着如意园中的丫头小子正忙着偷懒,如果自己现在回去,她们该又重新忙活起来了,若是自己回去和她们一块忙,倒不如安安静静地看着别人热闹有趣。黄毓英打定主意驻足停下了脚步,正巧身侧的摊主将蒸笼掀开,乳白色的水汽扑面而来,水汽蒸腾散去后,白花花的馒头卧在湿漉漉的蒸笼内,黄育芩摸了摸肚子,递给摊主四文铜钱,摊主用竹筷夹出两个白面馒头,用纸包好,递给黄育芩。
黄育芩捏住纸包的一个角,打算放一会再吃。
新鲜馒头刚刚出笼,不用摊主招呼,自然有人顺着气味围了上来,摊主忙碌着招呼食客。黄毓英自觉地向旁边走了两步,其他食客将小小的摊点围起来。
“小叫花子,别站在我的铺前影响我做生意。”摊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黄育芩好奇地转过头去,只见摊位的左侧,立着一名衣衫褴褛的男孩子,头发凌乱地束起,身上穿着满是污泥的麻布衫,脸上沾满了煤灰,一对招子亮得吓人,在人群中格格不入。
黄毓英对这样的情状早已经见怪不怪,时局多艰,这些年旱涝相间,受灾地区十室九空,余者成为流民,就算在京城,沿街乞讨的穷人屡见不鲜。
黄毓英折回头,温言对摊主道:“大婶,请给他两个馒头吧。”说完,便重新掏出了四个铜板。摊主叹了气,便又夹出两个馒头用纸包好。“这两年来城内的流民多了起来,每日我的摊前都要路过百来个讨饭的。”言下之意便是,这事情是你我管不过来的。
眼前的小讨饭的和他差不多年岁,约摸十三四岁上下,接过馒头也顾不上烫嘴,狼吞虎咽,三两口就吃掉一只馒头,再三两口,另外一只馒头也吃完了。小讨饭的看向黄毓英,漆黑的瞳孔亮而深邃,狼崽子似的,黄毓英心里微微一颤,道:“你还要吃馒头吗?”
小讨饭的点点头。
黄毓英买下了一屉馒头,带着小讨饭的找到了一处茶水铺,黄育芩停下来,说:“你在此处稍候,我去去就来。”小讨饭的点点头。黄毓英熟门熟路地踏入铺子,料想茶水铺应当不会轻易让讨饭的进去,只好请掌柜将水壶和喝茶的粗碗拿出来,自己和小要饭的坐在路边啃馒头。不同于小要饭的风卷残云,黄育芩斯斯文文地咀嚼着馒头,时不时地说着:“慢点吃,别着急。”“喝口水,润润喉咙。”“够不够,吃饱了没?”
就在黄毓英考虑要不要强行夺下小讨饭手中的馒头,避免他撑死自己的时候,小讨饭的终于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嗝。他已经饿了两天了,饿得五脏六腑搜肠刮胃地疼,若是换在往年,他定会前往闹市碰碰运气,找几只肥羊,可惜眼下他身份敏感,不能教人认出来。
幸好今日遇上了这位小公子慷慨解囊,吃饱喝足,他分出心思悄悄打量这位小公子,看他装束,应是小门小户的孩子,现在他拿出钱请自己饱餐一顿,不知他回家后如何向家中亲人交代。
小讨饭的将剩余的三个馒头郑重地包起来,放在怀中,悄无声息地蹲回黄毓英的身侧,黄毓英感觉到两道视线灼灼地盯住自己的侧颊,黄毓英这才转过头来问道:“不吃了吗?”小讨饭的摇摇头,说道:“今日多谢这位公子,我吃饱了,饱餐之恩,至死不忘。若我有朝一日发达,一定会再来寻你。”黄毓英笑着摇摇头,小要饭的唯恐对方不信,连声问黄毓英的姓名,黄毓英想了想,依旧摇摇头。
等到黄毓英咽下口中的最后一块馒头,自己早已蹲得腿脚发麻,在小要饭的搀扶下,他勉强站起身。
黄毓英这才发现,小讨饭的方才应该是饿得狠了,一直佝偻着背,现在站直了竟然比他稍微高一点,声音还是变声期的公鸭嗓。或许是饱食一餐的缘故,小要饭的方才脸上的颓靡神色一扫而空,露出原本的高昂精神底色,黄毓英改变了想法,低声问道:“你现在有地方去吗,若是没有,若不嫌弃,我可以带你回去。别担心,我们家多养一个人也没有关系的。”
小讨饭的看着眼前的小少年鼓着馒头似的雪白小脸向他提出了邀请,心中有些犹豫,黄毓英的衣着打扮虽然干净整洁,但是看上去是寻常人家的料子,想来家中也只是刚够温饱而已。况且自己身份如今十分麻烦,于是小讨饭的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