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命之恩,孙令蛟感激不尽,当初信誓旦旦道,日后任凭胡四娘驱使,他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胡四娘保养得宜,容颜依旧娇媚,然而眉眼间的凌厉端庄,教人油然生敬,并不会因她是女子而生出轻慢的心思。
胡四娘打量着他,似乎在认真思索些什么。孙令蛟年幼多病,就连他的父亲都认为他难堪大用,胡四娘这般沉思令他心中一紧。
胡四娘瞧出了他的紧张,微笑道:“方才你说了,我对你恩同再造,既如此,你可愿意重活一回?”
胡四娘的言语仿佛蕴含着魔力,孙令灵当时竟如鬼迷心窍一般应道:“但凭夏夫人驱使。”
于是孙令灵就此摇身一变,成为了夏世明。
三年时间,足够夏世明明白如今的处境了,他对胡四娘充满了感激,并且下定决心要做好这一切,它日与孙有义地下相见,也要让孙有义看看他自己当年的取舍是多么的可笑和讽刺。
想到此处,夏世明定了定神,他说道:“昨日我约了赵长槊在醉春风一聚,借着字画点了他,他却如恍若不知,我又旁敲侧击了一番,本以为他果如传闻中一般,是个迂腐不化的老公子哥罢了。哪料到他今日早朝后,竟被皇上的心腹太监单独召见。”
胡四娘坐直了背,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扫而过。
夏世明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如今赵国公府中似乎来了贵客,我的人行动受累,只来得及传出了赵长槊回府后,便将自己的长子赵彦和次子赵殊都喊到了身边的消息。”
胡四娘尖利的指甲攥紧了桌角。原先她最想拉拢的对象便是赵长槊,可惜他冥顽不灵。如果日后他一定要阻碍自己的路,即便再大的恩情,她都顾不上了。
夏世明垂手而立,等着胡四娘决断,胡四娘眉头蹙起深思。
过了半晌,胡四娘这才道:“罢了,赵长槊便由我来料理吧。”
夏世明松了一口气,心中不安的感觉仍在,他对四娘说:“黄育芩回来了,他如今便在赵国公府。”
胡四娘露出了吃惊的表情,脸上并无喜色。
“多久了?”
“有一阵子了。”
夏世明心中惴惴不安,他是知道黄育芩的,也知道明面上胡四娘与黄育芩交好,然而此时从胡四娘脸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回来的真不是时候。
“啪”的一声,胡四娘手下的桌角应声而断,她真的动怒了:“你的消息居然如此迟缓,你怎么不等黄育芩亲自找上门后来禀告!”
为什么不早些将此事禀告给胡四娘呢,不过是夏世明一念之差,只因赵小昭前段时日大张旗鼓地替她自己寻了一名武师。赵国公府的姑娘向来以贤淑端庄世人,怎么会邀请武师登门教学。
夏世明便认为此事蹊跷,于是遣人千方百计地去寻那武师的消息。
孙令灵的身份自然是他精心伪造过的。眼线理不清头绪来,查出此人与赵国公府从无瓜葛,像凭空出现的,因而更加让人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与此同时,赵殊亲自请来的客人在眼线的眼中,自然无足轻重了。
外面的雨水更疾了。
孙令灵毛手毛脚地凑近黄育芩,黄育芩无语望天,这人借口要与自己联床夜话,硬是出头替自己向赵殊告了长假。等到二人终于并排躺在床上了,他又小动作不断地慢慢凑近他。
终于,孙令灵伸出了禄山之爪,握住了他的手,黄育芩倏然睁眼,黑暗中看向孙令灵。
孙令灵也在转头看他:“你这里是不是很痛。”孙令灵的另外一只手指了指黄育芩心脏的位置。
黄育芩默不作声,心头如同压着巨石,沉得他透不过气来,今天他同小雨说的那番话又岂是单单说给小雨听的。
小雨耷拉着尾巴回去睡了,恐怕今夜再不得入眠,然而今夜难眠的人又岂止小雨一个。
见黄育芩情绪低落,孙令灵只好继续说:“平日里你总不愿意与小雨多说以前的事,怕她难过。黄平说你今生醒来后,第一次下山回来,反反复复说这天下尽是你的仇人,你又哭又笑,消沉了十日多,喝完了黄平酿的酒。我想,你今夜又该难过了。”
“这天下万民,即便是赵殊,都是李锋和他后代的子民,可不都是我的仇人?”外面风雨潇潇,黄育芩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且生硬。
孙令灵胸口一窒,他能想象出,当黄育芩醒来后,父兄坟茔破败无处祭奠,张之羽飘然而去不知所踪,白馥和常随双双身死不得善终,就连自己也成为了传说中远遁修仙的黄公子时,心中该是何等寂寞悲凉。
即使有黄平侍奉左右,也非故人在侧。
“是我对不住你。”孙令灵道。若非当日他先是小觑了明一,任由李锋势大,以致黄相满门被灭,后来自己又轻信了孙采采和孙一千,接过他们兄妹俩递来的掺入毒的酒水,最终大权旁落。
“孙贤弟,往日种种都已过去,你还当想得开些。如今我独守青山,潜心悟道,日后若能飞升,还当谢过周将军替我设下劫难助我勘破红尘。”黄育芩说得淡薄。
“你撒谎。”孙令灵道,他伸出了自己的另外一只手掌,抚上了黄育芩的脸颊,果然不出他所料,那里湿凉一片。
“如你所见,我修行尚浅,道行不深。前世与今生的烂账,早就掰扯不清,索性就一笔勾销。我也好无牵无挂地去寻我的道了。”黄育芩负气道。
雨声潺潺,孙令灵把黄育芩拥入怀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总是留你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