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问题后,喻枞也编了一套谎话,但今天还是第一次被人问起,撒谎也撒得磕磕绊绊:“我爸妈迷信……说用左手不好,我、但是我用右手画画还是不……不习惯,所以就、就换回来了。”
“原来是这样。”起好了话头,沈澜清俊精致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他微微倾身,离喻枞更近一些,又问,“你以前在哪里学过画画吗?”
“没有,都是自己学的,我以前没钱。”他问什么,喻枞就老老实实答什么,丝毫没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被这位看似毫无攻击性的老师挖了个老底朝天。
“……对,我喜欢自己做饭,老师您连这也看得出来?既然您不喜欢吃外卖,那……如果您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每天晚上给老师带饭……不会不会,不麻烦的,老师不嫌难吃就好,而且我会做的也不多,老师应该很快就会吃腻了……”
“我不讨厌alpha啊,只是没谈过恋爱……可能没遇到喜欢的吧……您让我选alpha,beta还是oga的话……应、应该都可以吧?”
沈澜把他的回答和脸上每一点细微的表情变化都牢牢记在心里,感觉问得差不多了就停下,指导他一些绘画技巧,让他自己练习,沈澜则去旁边泡一杯茶慢慢喝。
喝好了,再茶香四溢地回来,假装漫不经心地从他的草稿里引出新的话题,再孜孜不倦地追问下去。
短短三个月的时间,沈澜对喻枞的信息的掌握程度,不夸张地说,足以帮喻枞出一本百万字自传+深度分析了。
可即便是这样,沈澜也丝毫没有觉得腻烦,他每天从起床的那一刻就盼着天黑,从喻枞出现在眼前的那一刻,就再也不能挪开目光了。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事情完全不是这样的。
沈澜这个人是出了名的傲慢,因为他太有傲慢的资格了——出身显赫的顶级alpha,本人亦是才貌上佳,四岁开始学画画,十岁就被蜚声中外的国宝级画家亲自收为徒弟。
绝顶的天才遇上绝顶的伯乐,沈澜的艺术道路仿佛开了挂一样向前狂奔,不管是什么奖项,只要他参与了,那获奖者就只有可能是他。
在短短不到三十年的生命中,沈澜已经品尝了太多太多的光辉和荣耀,然而,对于艺术家来说最可怕的噩梦,却不会因为世俗的成功就对他网开一面。
当沈澜回过神时,他画笔上的颜色已然爬满了丑陋的庸俗。
不知从何时起,沈澜发现自己再也无法从绘画中获得赤子般纯粹的喜悦,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灵气不断流失、消耗,眼睁睁看着他的画作失去灵魂,只剩下单薄苍白的躯壳,却仍然有数不清的人扑上来,毫无所觉地对他大肆赞美。
沈澜在极度的愤怒和极度和恐惧中撕毁了自己的作品,也断绝了与恩师的联系方式,自暴自弃地选择了下沉。
他开了一家画室,只要缴纳足够多的钱就能成为他的学生。
白天,他想在这些学生里找到一个崭新的寄托,就如他的老师当年选中他那样,从沙滩上捡起一颗珍珠,再把珍珠打磨成艺术的珠宝。
夜晚,亲眼看到那些学生笔下丑陋的作品时,他又恨不得和这些人同归于尽,让他心目中那座艺术的圣殿永远保持它应有的纯真无暇。
就在沈澜的内心不断反复撕扯,几乎走向崩溃时,喻枞出现了。
这个学生是顶着宋十川男朋友的身份来的,但沈澜和宋十川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当然知道这种所谓的男朋友身份是多么的可笑。
一个除了长相什么都没有的beta,宋十川不可能真的和他谈恋爱,顶多也就是一个被包养的小玩具罢了,而他也从这个人的画作里看得很清楚,这个漂亮的皮囊里,塞着功利讨好的,肮脏的庸俗的浑浊的卑躬屈膝的灵魂。
在他们见面的第一天,沈澜就对他打下了不容置喙的批语,然后把这个学生和其他学生丢在一起,再也没有关心过。
然而,仅仅过了一个月,当他看到这个学生换了左手画出来的画时,他当场定在原地,被那幅画中无与伦比的美狠狠贯穿心脏,震撼得几乎当场就要落下泪来。
看着那幅充满灵气的画作,再看看持笔的学生脸上纯真的愉悦和幸福,沈澜回忆起自己给他打下的批语,紧紧攥着双拳,险些把掌心掐出血来。
生平第一次,他为自己的狂妄和傲慢羞愧到无地自容。
他逃也似地离开了画室,重新找人调查了这个学生的背景,这才知道了他爹不疼娘不爱,兄弟姐妹从小把他当佣人使唤的事。
沈澜把喻枞的情况和他自己的情况放在一起比了比,然后又哭又笑,第一次不顾形象地坐倒在大街上。
原来,这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身不由己,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他那么优越的条件,而他在这样好的条件下,又培养出了多么高尚的灵魂呢?
不,并没有,他其实也只一个冷酷刻薄的,毫无人情味的,自以为是的混蛋罢了。
或许他的灵感尽失,就是为了惩罚他固步自封的愚昧,惩罚他目中无人的傲慢,惩罚他自以为是的偏执。
俗8
收回漫无边际的思绪,沈澜舔了舔嘴唇,感觉自己又需要一杯让他静心的绿茶。
但比绿茶更有效的,是亲近他乖乖巧巧的学生。
沈澜轻轻松松就找好了新的借口,再次把手搭在喻枞的椅背上,松松圈着他的肩,只是这次,他的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按上了喻枞的膝盖:“这块的光线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