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起来让人感到难过,但那双直直望向应允翡色眼睛,却坦然澄澈得没有一丝阴霾,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迷茫和孤独。
这样的神情,应允曾经在应许眼睛里见到过。
像一个空洞的漂亮娃娃。
他们都是被联邦生生制造出来的披着人类血肉的漂亮娃娃。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他抱走,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记得那么久,直到有一次,我尝试着和一个人拥抱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当时是有些羡慕那个残次品的。”
“他那么轻易地得到了一个拥抱。”
杨林面无表情地说完这番话,他不管应允听完后的看法,自顾自别过脸去,似乎在强调着自己其实真的没那么在意,只是脑袋又耷拉了下来。
应允酝酿着说辞,但他又发觉自己着实没立场去安慰人家,话到了嘴边,又听这一箭穿云的神级机甲操控者小小声说:
“虽然我现在也有可以拥抱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会羡慕他。”
任何安慰都在此时完全失去了效力,应允想了想,决定老老实实当个倾听者,有些话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比几百句安慰都管用。
“他似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被你带走了,而我现在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聊胜于无的拥抱,我想要更多,于是付出的也更多,但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抱一下就被人打发了。”
说着说着,杨林声音渐渐小了,应允没有听见他除却话语外其他的声音。
应允抬眼望向漫进窗户里的绿意,“或许你别再执着于那个人,会不会好些?”
回应他的只有年轻孩子倔强执拗的沉默。
和应许那小子真像,但又不那么像。
至少应许的不甘心里多了些许活力,他不会一直麻木,空洞如无生气的人偶。
对上应允的瞬间,那无机质的银色眼瞳会迸发出少年气的火彩,和万千个这年纪的寻常孩子一样,流露出一些狡黠的撒娇。
这大概是应允心中难得的宽慰,他给了应允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让应许在他眼前永远做一个普通的孩子。
“应先生,应许就是当年你带出去的那个残次品?”杨林问,不算客气。
“准确地说,他是个小孩子,和你们一样都是小孩子。”应允蹙眉,也没有否认。
“但他还是加入了破空舰队,”杨林抬起头,空洞的表情里有了一丝笑意,“和我们这些实验室的产品一样,成为联邦清扫虫族垃圾的工具。”
言下之意是,你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这孩子跟他生父生母一样,很会戳人心窝子。
应允自己扎自己也习惯了,被别人偶尔刺一下,也不痛不痒。
“所以我也来到了战场,”应允说,“我会和他共进退。”
杨林喉结微微滚动,他没有再说什么。
应许又被柯柏带到了那处洞穴,这次只他二人,敖霜三人不见踪影。
柯柏说,带他在洞穴里走走,之前他只在会客厅待了会儿,没看见全貌。
“这样的居所不止这里一处,你们到时候搬来,想住哪儿住哪儿。”
应许讷讷地应:“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之前俞燃他们也是这么说。”
除却会客厅外,其他的房间也是一个个洞穴,被仅容一人通过的细窄的通道相连接,应许只觉他们这一住处很像是植物埋藏在地下的块茎,又像是常年生活在地底的动物挖出来的巢穴。
不太像是人类的建筑风格。
这些房间有的空无一物,只铺满了厚厚的地毯,柯柏介绍说,这是杨林没事儿打滚的地方;有的墙壁挂满宽大的干树叶,地上也铺满宽大的干树叶,叶子上被雕刻出深深浅浅的痕迹,柯柏介绍说,这是江迟做雕画的地方;有的只在地板中央放一蒲团,连地毯都没有铺,柯柏介绍说这是敖霜打坐冥想的地方;还有的是满墙壁放满书的书架子,应许被柯柏鼓励着取下一本,发现书本的“纸张”呈现出琥珀色的透明,质感薄如蝉翼,上边有着不知名符号的刻痕,柯柏介绍说,这是俞燃的书房,而这些书是原先居住在此处虫族的遗物,但那上边的文字不是虫族文字,虫族没有文字存世,这些符号是居住在此的虫族仿照人类的文字创造出来的。
“这些地下洞穴的原主是虫族?”应许抓住了柯柏毫无感情的讲解词中的重要关键,他把那轻飘飘的书本放回架子,还好此处是地穴,没有风吹进来,不然这满架子的书可要被吹得到处都是。
柯柏点一点头,“毕竟这里是虫族掌控的星域,我们五人因物资耗尽且身负重伤在这个星球停泊,恰好就在这洞穴附近的草原落脚,不料刚一落地就遭遇了这在洞穴里栖息的虫族。”
那些虫族与柯柏他们在战场上所见到的不同,仅一人高的身长,却拥有足够的智慧,在柯柏示意众人动手前,那领头的虫子忽然变幻出了人形,并不太美观,五官位置不对,胳膊和大腿都拧巴地扭成麻花,但它却口吐人语:“你们的状态并不是我们的对手,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那声音犹如金属震颤发出的嗡鸣,但每一个字音都很清晰,是人类星际社会通用的语言。
柯柏第一反应是怀疑对面使用了干扰素,但他们当时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准备拼死一搏时,被对面虫族的精神力攻击纷纷放倒。
再醒过来,就是在这洞穴中,柯柏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那扭曲五官的类人虫族,但身上没有伤口的痛感,浑身被一层透明的膜覆盖,仿佛被裹在一个茧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