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似乎在择菜叶,不时传来轻微的噼啪响声,嘴巴嘟囔着讲故事一样。
环内这段路有点堵。霍也目视前方,偶尔应上两句表示在听,老太太又说:“这孩子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给惯坏了,脾气大,平时老跟他爸妈呛。这次可能是真气着了,才要把他丢回我这老宅来,过过苦日子,挫挫他的傲。”
霍也想了下那套市价千万的老宅,就连蹲坑的地方都比他房间大,点了点头。
语气很真挚,“……嗯,是挺苦的。”
开到饭店,车钥匙还给老板,老板却摆摆手没接,跟他说:“不用,你自己留着开,家离学校挺远没车不方便。咱还有别的车,这辆老伙计旧了,你要不开,放着也是吃灰等报废。”
霍也跟这老板相熟有些年头了,什么恩啊情啊铭记于心,也不客气,“谢谢哥。”
“哪儿的话。这后厨你帮了不少忙,比谁都能干,就怕你跑了。”
老板说完,两人都忍不住笑了一下。
转头去市场买菜,怕卖光了,第一时间就直奔少爷爱吃的那家王多鱼。这时候都快大中午了,市场人很少,藏在里头的店面也好找。
霍也穿着黑色外套,遮住校服,颀长身躯站在店面前,那体态相貌乍看很是打眼,然而王多鱼的店主连个影儿都没见。
对面卖鱼的阿姨热心,替他喊:“老何有客人!躲里头孵蛋呢?”
“老何?”怕找错了店,不小心买到少爷不爱吃的,霍也歪着头问,“不是姓王的老板吗?”
阿姨一听,哈哈笑了半天,说:“是这个店叫王多鱼,不是老板叫王多鱼呀。以前也老有人一直王老板王老板的叫,老何一开始还使劲儿解释,现在懒了,管你叫什么都应。”
说话间,老何趿拉着人字拖出来了,脸上留了点胡茬没刮干净,很有大叔范儿,睡眼惺忪的。阿姨啧他一声,嫌弃道:“这埋汰的。”
“要多少斤?”老何没搭理她。
霍也说:“冰箱能放,你多来点吧。”老何就熟练地铲了一大袋,拿去装称。
阿姨对霍也很感兴趣,事实上他虽然长得像个道上混的,但气质却很温和,说话声音柔而低沉。她跟霍也搭话,笑问:“多大啦?”
“快二十了。”霍也回答。
霍也喜欢把年龄往大了报,因为他觉得自己心理已经很成熟,只是被生活累成孙子了。
阿姨又说:“出来帮家里买菜啊。”
霍也“嗯”了一声。
“真懂事儿,我女儿也十八九了,还没帮我买过菜呢。天天就躺家里睡大觉。”阿姨边说边瞧着霍也,越瞧越欢喜,总感觉这孩子身上有种跟别家男孩儿不一样的、非常特别的味道。
——脑子里突然叮铃一响,对了,就是往贤惠、顾家那边靠的,适合过日子的。这么好一孩子,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于是阿姨支棱起来赶紧问:“哎,有女朋友了吗?”
霍也闻言转头看向她。
好歹这小半辈子也不是白活的,霍也能听不出来这是想牵线么。他模样生得好,性格也不毛躁,打小就很多人想预他,但后来了解之后知道他家境不好,又马上反口推脱着拒了。
人情冷暖,世间百态,霍也见得太多也太麻木了,但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霍也朝她招了下手,阿姨以为他不好意思当众说,便凑过来听。谁知霍也倾过身,压低声音,跟她说:“——阿姨,我喜欢男的。”
刁蛮公主
拎起打包好的鱼丸,霍也往出走前还回头笑着礼貌道别:“阿姨再见,先走了。”
阿姨像一座石雕立在那里,肢体僵硬地机械式冲他挥挥手,有种世界观轰然崩塌了般的感觉,一连“哦”了几声,最后惊呼:“哈?!”
霍也买好菜回到半城留芳,房子里正发出一些奇怪的声响,原来是老太太在打扫小孙孙的卧室,不小心失手打碎了一个杯子。
“别动。”霍也攥住老太太的手腕,制止了她想要弯腰捡碎玻璃片的行为。
人上了年纪,尤其是到了晚年,身体就会以可怕的速度衰老消瘦,像个被岁月抽干了气的皮球,形态干瘪,皱巴巴的。老太太的手腕宛若半截枯枝,这样攥着仿佛随时都会折断。
这让霍也想到自己的外婆,他外婆也是个慈眉善目的老人。霍也垂下眼皮,一点儿力都没敢使,将老太太拉起来。
霍也温声说:“这里我来收拾就好。”
“哎,哎好。我刚刚手滑啦,哈哈。”老太太收回手搓了搓衣角,解释道:“这是我小孙孙的房间,他今晚要搬回来,我就想给他弄干净了换床新被单……没故意折腾人。”
霍也瞥了眼床上洁白整齐的被单,并没看出有哪儿不干净来。老太太见了,忙说:“家里这卧室没人睡,专门给他留的,一两个月换一次,就怕他随时要回来。他爱干净,说什么有那个洁癖,让来之前再换一床,打扫一下。”
爱干净,洁癖,脾气还大,从小就被娇惯着没吃过什么苦,听起来真的像极了童话故事里的爱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刁蛮公主。
这些形容词的结合倒是让霍也想起了最近遇到的某个人,似乎每个词都能与他相匹配。
不过只走神一瞬,霍也没有多想,哄老太太出去后自己留下来打扫房间。
这个房间的装修风格十分简单,统一相间的黑白配,冷调,刻板,毫无浪漫色彩,甚至有点像是民宿里仅供观赏的样板房,总之没什么温馨的家的感觉,而只是用来睡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