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万块,三条人命,十一刀。
他此前从未对钱有过如此深刻的概念。
沈庭御半生挥金如土,满柜子的名牌手表足够他换着戴,随便拿出一个都不止十万块。
踩着一地的筹码和红色钞票,沈庭御穿过那些日日纸醉金迷的狂欢声,周围的人都诧异看向他,直到这个清俊少年来到赌桌前,按住霍立军打得鼻血飞溅,场面一度陷入动乱中。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快跑啊,场子外面有条子来抓赌了!!”有人尖叫,也有人窜逃。
一拳拳下去,狂欢声变成了哀嚎,沈庭御咬得牙根都快出了血,疯了魔般谁拦着都不肯停手,只听他似悲似怒,反复问霍立军:“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死的不是你?……”
霍立军年纪大了,跑不快,妄图躲到赌桌下面又被沈庭御倒着拖出来,只能苦苦求饶。
又是一拳,劲风都割到了他脸上,霍立军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却见沈庭御堪堪停住。
——偏偏,偏偏。
这张脸,是跟霍也那么像的眉眼。
想起霍也过往的一颦一笑,戏谑的温柔的安静的,有时候很讨人厌,有时候很惹人怜。
沈庭御的拳头就怎么也下不去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当晚惊动了临山,险些没把李洛茵气死。她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飞过来特地找沈庭御算账,然后说:“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就不该把你送到岚江来。”
沈庭御沉默着回房,片刻后,抱出一只猫给李洛茵看,“还记得它吗?它今年六岁了。”
“你……”
李洛茵讶然半天,说不出半句。
一只五六年前就应该死了的猫,被霍也带回家养得很好,如今重逢,仿佛象征着命运线痴缠、交错的缘分,无论多久都会再次相见。
李洛茵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第二天就飞回了临山,什么也没说,只让沈庭御专心高考,这件事她会处理,安顿好宋建兰母女。
为了安全,并以防宋建兰想不开,沈庭御把她们接到了家里来住。霍也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其实沈庭御一直都很清楚的。
老太太受不了刺激,没告诉她,还有熊英他们也不知情,此时距离高考不到五十天了。
老太太总问,“小七呢,他去哪里啦?”
沈庭御只能回答,他忙着高考,大概以后都不会再来家里做事了。
“不来做事,也多来看看我嘛,我都好久没见他了。小七这孩子,我想他呀!”老太太说。
沈庭御听完,瞬间红了眼眶。
刚搬来那会儿,等霍妍上了学,宋建兰就天天以泪洗面。老太太不认识母女俩,只听说是因故借住的远亲,瞧着也确实眼熟、面善。
她颤颤巍巍地拿了个小橘子剥好,递给了宋建兰,说:“别哭啦,闺女,吃一个吧!”
“……谢谢。”宋建兰接过,吃着吃着眼泪又流下来,把老太太弄得不知所措。
“对不起。”她抱歉说,“是橘子太酸了。”
晚上,宋建兰把沈庭御叫到房间里,让他可以坐得再近一些,不再哭了,慈眉善目的。
沈庭御立时便看出来,霍也身上那股与他凌厉又俊美的长相并不相符的气质,那股刻在骨子里的矛盾的温柔到底是像了谁。
“好孩子,乖,到妈妈这儿来。”宋建兰像是认识了他很久似的,轻轻地拉着沈庭御的手。
沈庭御心中触动,顺势在身前蹲下,安静乖巧地仰起脸来看向她,漂亮眼眸一错不眨。
宋建兰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耳垂,怕惊醒了不知谁那样,轻声说:“我家小七,你不要看他好像随心所欲,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其实是个很拧巴的人,还有点儿胆小,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胆小,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坚不可摧。”
“他说没事,你千万不要相信他,在这一方面他很不诚实,经常边笑边撒谎。”
“临走前,那天他也像现在这样,趴在我的膝盖上认真告诉我,——因为喜欢你,所以跟你在一起的很多时候,他都感到很幸福。”
沈庭御听到这些戳心的话,就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忐忑地问:“真的吗?”
“不觉得我很任性很难伺候,或者跟我相处很累吗?这样的我,原来他也愿意喜欢吗?”
“喜欢的呀。”宋建兰微微笑着,柔和眸光像夜里指引迷途的灯火,“小七胆小,料是没有说出口的,他不敢说,我做妈妈的来替他说。”
沈庭御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眼里黯淡很久的光,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宋建兰说:“我昨晚梦到小七,他拜托我一定叫你不要自责,不要担心,替他完成没能完成的约定,实现他没能实现的梦想,好吗?”
沈庭御心头一震。
良久,他才扬起眸来:“我明白了。”
沈庭御颓丧多日,终于振作起来,而那时距离高考还剩下三十多天。最后一张拟志愿表发下来,他不再重复单调的写那几个字,第一志愿改成了国内政大,其他空行的一律没填。
他把这些天落下的学业捡起,将所有精力投入进去,确保分数绝对稳定;他还是会私下悄悄地抽几根烟来缓解思念,好在那两个月的戒断攒足了分开的经验,不过就是生离死别。
关于身后的事情,沈庭御不去管,连他的名字都害怕听、害怕提,好像霍也真的只是去忙了,他们总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什么墓地,什么告别的仪式,通通都是不存在的,沈庭御从没去过,假装着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