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设计师在网上的照片不多,少有的几张令人颇有好感。
他眉眼温柔,像是雌雄同体,光脸和造型就能看出生活优越,喜欢简约的白色t恤和黑裤子,黑色长发甩在一侧肩头,软糯的台湾口音,教养极好。虽然出生在中国大陆的中西部,但经历也颇为丰富。他十岁离开中国,随父亲去欧洲,之后又去了美国,在纽约读服装设计后又去欧洲就业,最后还是回到了美国。
叶果的画是从前男友手里流出的,她确定。
当时她的毕设挂在创业的教室中,被前男友连同银行里的钱一并取走,留下十来个学生和几个月没支付的房租欠款。
为此,叶果给前男友发过信息,但消息一去不返。
她咨询过法律程序,可以委托律师处理,但需要先付出一笔眼下承担不了的费用。她的画也没有在公开平台上展示过,景色来源于现实,她只是做了部分创意,也没有十足把握胜诉。
不甘也是真的,尤其觉得《入夜》大不如原画。当一个画家失去了探索的欲望,画就会失去趣味,美毫无价值,单纯追求技术是优等生的懦弱,和ai较量最终落败的作品。
只是这位跨界设计师不懂,或者不在乎,毕竟名利他早就有了。
但一无所有的叶果还是清晰记得自己的画是什么样子,涂抹时的感觉。深夜时分,仿佛有人抓着她的手,令她用一层色彩追赶着另一层,落笔能感觉到布面的抵抗和回弹,这是只有绘画者才有的快乐。
每当想起这种感觉时,她会手掌发热,心口酸胀。这是在日常工作中不曾有的感受。
这几年,她做着朝九晚五的三次元工作,兼职画插画,快速结款,价格低,数码板一晚上能完成一幅。什么风格都画,受欢迎还能照着风格继续画系列,十足老本可以吃。
她知道不应蹉跎时光,但没想好要迈出一步,毕竟此时经济上不允许,圈中也查无此人。
“如今的我,算了吧。”叶果对自己说。
11能当职业画家也不错啊
出租车开到目标小区,已经下午四点多。
天色收拢,近郊的温度比市区低,叶果打了个喷嚏。西面入口的保安亭里,五十来岁的保安大叔边看监控边向外张望,看到叶果,探出头来说:“那人往外搬行李了,你怎么那么晚。”
“司机开错路了。”叶果把手搁在保安室的窗框上,从袖子里滑出一包利群,说了声谢谢师傅。
从香港回来后,叶果回归了更脚踏实地的人生,先来找甲方结账。插画不难,但琐事免不了一堆,最头痛是押款拖欠,必要时还得上门。
关于这位甲方老板的家,叶果之前来摸过路。小区东南西北四个出入口,最近的就是西面入口。第一次来时她还被保安大叔叫住盘问。
“我来和甲方结账!”叶果不觉得大叔会拦她。
大叔打量了一下她,说:“十二号的小伙子吧?最近都没回来,好几个人找过他了。”
十二号的甲方老板姓陈,和叶果合作好几年了,会压价但活儿多。叶果从他那接纸质和电子图书的插画,也有广告画和个人定制画,叶果画得快没在意,最后攒了二十多张画,对方欠了她两万多块。
叶果走进十二号,入口铁锈斑斑的门被半块砖头顶着,从楼外就能看到一楼有个人正在锁门,和叶果差不多高的微胖男子。他身边有一个贴满贴纸的拉杆行李箱,还有一个大方形手提行李箱,微微驼背的站姿,正是陈老板本人。
陈老板锁完门转身,才发现进来个人,吓得把感应灯都叫亮了:“叶老师你吓死我了。”
叶果被人叫小叶、叶小姐,还有人干脆叫她果果,为的是杀她的价,只有这位陈老板恭恭敬敬叫她“叶老师”。这份恭敬令叶果在他拖欠款时也没说出狠话,直到留言不回,去他公司发现玻璃门上贴着“房东招租,中介勿扰”。
“陈老板搬家?”叶果还是客气。到了这个份上,吵闹没意思。
陈老板托了托小圆眼镜,感应灯灭了,他蹬了一下地,感应灯重新打亮,映出一张胖胖的笑脸:“叶子老师帮个忙,拿下这个。”把大方形的行李箱塞给了她。
那不是一般的行李箱,缝隙里能看到一对浑圆瞳孔,一蓝一黄,是只宽脸长毛白猫。它之前就在陈老板的朋友圈里出现过,叫“宝贝、咪咪”,叶果都能脑补出陈老板宠溺里带着黏糊糊的哀求,一如拖欠货款的样子。
“我们出去说。”陈老板拖着行李箱就向外走。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出大楼。
“不知道你要来,不然提前和你说,不用你走一趟。下家把钱给我了,房子押金我也要回来了。不理你们是心里没数,现在都拿回来了,我也能做个人了。”
这话说得诚恳,叶果望着他的背影,觉得大家不容易。
“不过还完也没剩了,等于这几年白干了。”
“大不了从头来过。”叶果想安慰又自觉虚伪。
“不来了,我走了。”
“去哪儿?”
“老家。我在这儿钱没挣到,房子也买不起,能做的只有在父母跟前尽孝了。”陈老板像是想得明白,但这明白里又都是丧气。
叶果不知道怎么接,干脆不接,两万块总不能不要。
“你当年怎么想到学画的?”陈老板没有向小区门口走,而是绕了两栋楼,边走边闲聊。
“觉得画画是我最容易干好的事。”叶果说了实话。
“叶老师的交稿和改稿速度没得说,职业干能发财。”陈老板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