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勾魂索将纪苏文牢牢捆在树干上,封灵拍着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气定神闲地开口:“纪鬼差,我好心好意来人间寻你,又带着阎魔王与陆判官的嘱咐,你怎能如此这般地偷袭我呢?”
说着又抬手招呼解玉上前,两指并拢在这人眉心点了点,浸满了泥水的脏污衣物又变得干净起来。
……鬼师娘娘果然名不虚传,”纪苏文剧烈地咳嗽着,而后面色痛苦地抬头,“是在下太过不自量力,竟以为自己有本事能将您拦下,落得此番下场,也是活该。”
封灵摇着折扇的手不经意间一顿,看向纪苏文的眼里也多了几分深意。这话听着倒没有任何的不甘,更像是放下什么后的释然。
这家伙,果然还在瞒着什么。
“先让自己在人间失踪,又在莫县布下迷障风雨,”封灵手里的折扇开了又合,“知道我是受第五殿和察查司之托来寻你的之后,拼着对同僚下手也要把我拦住……纪苏文,你究竟在这里藏了些什么?”
白衣鬼差避开封灵的目光,只当什么也没听见般合上眼睛,抗拒意味明显。
封灵两手交插抱在胸前,颇感兴趣地扬起眉梢。正欲换个问题再行探问,却听纪苏文来时的那条道上又传出脆亮一声呼唤——
“让你捡些能吃的果子回家,怎么半天不见人影……纪郎,纪苏文,你又跑去哪里迷路了!”
吾妻秋茹
伴着这声呼唤出现在山路尽头的,是个梳着圆髻,身穿桃色襦裙的年轻妇人。手里提了个小竹篮,装着零星几枚果子,正笑盈盈地往纪苏文的方向张望。
而沉默如一潭死水的纪苏文,也在看见那女子的剎那剧烈挣扎起来,丝毫不顾及勾魂索缚身带来的灼痛。而那道桃色的人影,也在短暂的停顿后再度动作起来,哼着不成曲的乡间小调,步伐轻快地朝这边走来。
而后,径直穿过。
封灵的目光轻飘飘地落进那女子毫无察觉的茫然眸眼里,须臾转回不知何时已停止挣扎的纪苏文身上,“……她就是你要藏的人,或者说是情煞鬼?”
纪苏文痴痴注视着那道犹在不远处找寻自己踪迹的桃色背影,垂在两侧的手不自觉地抬起,又因勾魂索的束缚而生生放下。纪苏文闭上眼微微仰头,像是在抚平内心的躁动与挣扎般迟迟不发一言。少顷后再睁开,又变回了封灵最开始看到的冷淡模样,只是嘴角却多了抹苦涩的笑。
“……秋茹,是我的妻子。”
泠泠的声音如是道。
不可能。
这是封灵听到后的第一反应,可旋即又被她自己否决了。纪苏文的表情不像是说谎,可入了地府挂职的鬼差更是不可能配姻缘的。
不论在生前,还是死后。
其中的隐情,怕是出在纪苏文自己身上。
“……鬼,也能够婚配么?”
坐在红衣鬼身侧,竖起耳朵作倾听状的解玉小声发出了疑问。
“有些鬼可以,有些鬼不行……但若做了鬼差,就一定不可以了,”问的是封灵,开口解释的却是纪苏文,“至于人和鬼么……这位道长只须记得人鬼殊途即可。”
解玉哦了一声,顶着红衣鬼不善的目光又默默坐了回去,撩起袖子擦上湿漉的头发来。
这家伙,该说是胆子变大了么……
封灵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纪苏文身上,显露出一抹堪称无动于衷的视线,“那也与成为鬼差的你没有关系了。她如今是情煞鬼,不是你的妻子……饮下孟婆汤送去投胎,对她才是最好的结局。”
“鬼师娘娘,能否再容我逗留些时间,等安顿好吾妻后,再跟您回去向阎魔王与陆判官请罪?”纪苏文低下头,发出一声不抱希望的恳求,“勾魂索也能否请您一并取下……在下只是想让吾妻安心,绝没有半分逃跑的想法!”
秋茹的呼唤声还在耳边回荡,封灵微蹙着眉心,隐隐透出几分躁烦。
“咻”地一声收回勾魂索,红衣鬼用力揉了揉额头,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至于要怎么处置这只情煞鬼,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与我无关……我绑你只是因为你想偷袭我,其他的我一概不管!”
封灵朝解玉招了招手,偷摸瞄着动静的男人便自觉从地上爬起,试图将折了一半的油纸伞往红衣鬼头上凑,又被后者嫌弃似的躲开。
纪苏文踉跄两步,撑住树干站稳后还来不及向封灵道谢,便被身后冲上来的人抱了个满怀。
“……找到你了,纪郎!”
带着全然的雀跃与欣喜。
封灵对这些男女间的风情月思毫无兴趣,摆着手示意了两下便要离开,却又在秋茹疑惑的问询声中顿下脚步——
“……这位姑娘,你跟身边的这位公子,都是我家相公的朋友吗?”
看见解玉不稀奇,可这只情煞鬼,竟连她都能看见……方才分明对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毫无察觉的。
这下子,她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真是麻烦。
并不想打碎这只情煞鬼的美梦,封灵余光瞥过稍显紧张的纪苏文,扬着近乎温柔的笑脸答应道:“秋茹姑娘好,我二人确是纪兄的朋友。方才不经意间与纪兄偶遇,一时兴起便多说了两句,倒耽误姑娘给他安排的正事了。”
一番话说得极其流畅,红衣鬼的面色更是如常,全然看不出匆忙间找寻借口的模样。
秋茹一听,先是责怪般地瞪了纪苏文好几眼,而后面露赧然地开口:“实在是失礼……若两位不嫌弃的话,便请到舍下用餐便饭吧,也好让我夫妻二人一尽地主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