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穰倒是经常过来找他聊天,也许是闲散宗室无所事事,也许更是因为对现在朝野上下的失望,赵令穰一来就喝酒,喝完酒就开始接二连三的抱怨。
“喂!我说老板啊!你到底有没有方法让堂哥有皇子啊?”赵令穰晃着酒杯,醉了。他也只有喝醉的时候,才能称呼当今的皇上为堂兄。在清醒的时候,他只能恭敬地唤他官家。
老板淡淡笑道:“是他一头热要帮我缝补衣服,我并没答应说要帮他。”赵令穰愣了片刻,点头称赞道:“真是商,果然是商!佩服!佩服!”
商吗?老板低头看着右手上已经缝好的半只深赤色的龙爪,他坚持在每天绣娘缝制之后,把衣服穿身上。赵佶肯定也已从旁人的回报中得知,这缝制的红线其实是浸染了他的鲜血。
他这身衣服所用布料并非凡物,布料每条纹路都有特定的排列,不能随意缝补,自然也非一般丝线能够缝补。
而为了最完美地修补这件衣服,赵佶甚至亲自绘制了这条龙的绣样。
呵……老板轻笑一声。赵佶十有八九是猜到了这件衣服的用处了吧?老板暗暗冷笑,其实,他是想把这件衣服占为己有吧?否则他一介平民,又怎能穿得了绣龙的衣服?龙纹图案可是皇家御用的图案,赵佶图谋的,是将来终有一天,他能把这衣服穿在自己身上。
赵令穰没有察觉到老板的异样,他继续倒着酒,抱怨道:“商其实还好,最可恨的就是臣!那个蔡京,居然想要重修太祖亲自设计的城墙!”
老板闻言也一呆,东京汴梁其实是处在天下之中,一马平川,是兵灾之地。无山川之险,也无关隘之守,只有漕运方便,交通发达,但难以守卫。无险可守的汴京,就只有加固城池,修筑厚重结实的城墙以代替山川之险,依仗重甲之师代替关隘之守。
宋太祖亲自设计的筑城图,犹如字谜般弯曲迂回纵斜。当年无人能看懂宋太祖的意思,但也都照实修筑城墙,保佑了大宋这数百年来的安定太平。
“蔡京那家伙,居然认为外城乱七八糟的,有碍观瞻!说要下令重修外墙,将那些弯弯曲曲的城墙,改成方方正正的‘口’字形!这不是胡闹吗?”赵令穰借酒耍疯,拍着桌子怒吼起来。他还想说什么,但酒精已经麻痹了他的大脑,不久便沉沉地睡去。
老板对着墙上浅淡得几乎看不清画面的《落叶图》,脸上的表情让人摸不透,他淡淡地说道:“确实是胡闹。围人于口……不就是个囚字吗?”赤龙服一直绣了两年才完工,沾染饿了老板鲜血的红线,加上文绣院数十名手艺精湛的绣娘,让那条红龙仿佛活过来了一般,张牙舞爪地攀在衣服上,真得震撼人心,仿佛总有一天,会君临天下。完美,仅此二字。
然而,赵佶却并没有如愿地得到这件衣服,因为在他还来不及不顾脸面将它抢夺过来,老板就已经走了。他仿佛是鬼魅般,从守卫森严的皇城中,悄然无息地消失了。
他只带走那卷空白的《童子戏水图》。浅淡的《落叶图》仍是那么孤零零地挂在墙上,赵佶每次看着都觉得心悸,一阵恐慌仿佛紧紧攥住他的心脏,他不敢多看,便命人收了起来。
《四季图》已经收去了他的子嗣,他不想去思考,下一次,《四季图》又会从他这里收走什么。
在恐慌中度过了两年,已经三十三岁的赵佶除了皇太子之外,依然没有子嗣。一,赵令穰寻来以为茅山道士,看过了宫苑中的风水后说皇宫的东北角艮位之地,地势太低,妨碍子嗣。赵佶便将宫苑的东北角加高,建造了一座造型美观的山岗。
说来也奇怪,这座山岗建好之后,皇宫内院中接连传来喜讯,一个个皇子接连来到人间,而且每个都非常健康活泼可爱。如此一来,赵佶便坚信《四季图》不过是糊弄人的东西,越发的崇拜起道术。
冗长的城墙改建计划也陆陆续续全部完成,时光飞速,赵佶越发地沉迷于大新土木,花石纲弄得民不聊生,可是他却完全不理世事,尽情地享乐。
直到金兵南下,兵临汴京城,金兵的主将看见整齐划一的城墙,高兴地置炮田隅,随方击之。城既引直,一炮所望,轻易摧毁了新修的城墙,整个大宋京城好比被人轻易撕掉衣服的少女,再也无法抵抗金兵铁蹄的入侵。
赵佶踌躇立在寒风志宏,心乱如麻。皇宫之内,触目依然是令人心醉的美景,然而远处隐隐可以听得到炮火轰鸣之声,尽管入目所见的皆是令人心醉的胜景,可是他却觉得自己仿佛坠入了修罗地域。
他手中握着卷好的《踏雪图》。就在前几天金兵围城之时,他就想到了《四季图》,可是当他找到《落叶图》时,只看到了一张雪白的白纸。
他两年前退位禅让,把皇位传给太子,他放弃了至尊的皇位,都不能挽回败局。
这次要带走的,是他的国家吗?宫内现在已经乱成了一团,宫女和太监们如临末,不顾侍卫的阻拦便奔出宫门。一开始侍卫还挥刀示威砍杀,而赵佶见之不忍,挥手让侍卫们放行。顿时,宫内一片打乱,往话梅的宫殿仿佛变成了吃人的怪兽,让人争相往外逃去。
赵佶心痛地看到一盆川赤芍药被打翻在地,无人理睬,他最终忍不住上前亲自把它扶起,然后拂掉那花瓣上沾满的灰尘。他痴痴地看着那开的正盛的花,炮火声,尖叫声,仿佛都离他远去,心中竟是一片宁静。
世人皆骂他是一个昏君,耽溺享乐,可是……可是……他抚摸着花瓣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可他骨子里,仅仅是一个喜欢舞文弄墨,栽花养的闲散王爷而已。